第36章 流落街頭

　　壹天過去了，接到這個荒唐任務的行動組都是些幹練的探員，長年的外勤工作練就了壹雙厲眼，就那幫菜鳥逃不過他們的追蹤，加上有後方信號的定位，在偌大的城市追蹤這十幾個菜鳥，簡直跟玩壹樣。
　　高遠開車，同伴王武為負責聯系的記錄，偶爾還需要職業性地打了微型DV，錄下了那壹張張臉。不過那場景拿回去後，把壹幹外勤笑得肚子直疼，標準的場面是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偶爾會使勁再勒勒褲帶，碰到街邊的冷飲、小吃攤，壹準是流著口水看上半天。饑餓，已經開始折磨他們了。
　　不過也有意外的，裏面有壹個胖胖的男孩引起了大家共同觀註，這小家夥就算混得最好的壹個了，最起碼上午見他時精神不錯，下午高遠又追到了棠東路想看看這家夥怎麽解決肚子問題。
　　他沒有發現有人跟蹤，露餡了，王武為跟著進了超市，錄下了壹段場景，這貨在超市轉悠著，就在熟食、小食品貨架周圍轉悠，手壹悄悄壹動，臉背過攝像頭，然後手裏撚到了東西就在嘴裏嚼上了，怪不得就他沒有餓相呢。偷吃完，還大搖大擺地從超市門上出去，壹幹外勤看著這人偷吃的樣子，差點笑得從椅子上翻過去。
　　不光是菜鳥，怕是很菜的菜鳥。
　　晚上另壹撥隊員出了壹趟，杜立才組長跟去的，那場景就有點讓人心酸了，睡在公園長椅上的、躲在樓宇避風處的、鉆在黃花崗紀念園臺子上的、還有壹直就在機場、火車站候車廳呆著的。讓杜立才組長實在想不通，這個荒唐的任務，究竟有什麽意義。
　　不光他，就隊員也想不通，好歹是禁毒局的外勤探員，哪位到這個崗位上也是千裏萬裏挑壹，現在倒好，成集體奶爸了。
　　第壹天還真沒人求援，匯報給已經回山西省廳的許平秋，他嗯了聲，只撂了句沒頭沒腦的話：“註意壹下反應異常，及時匯報回來。”
　　什麽異常？噢，懂了，異於常人的唄，於是這個在超市偷吃的家夥被當作第壹異常目標，給報回去了。
　　第二天過去了，意外的是，這幹雖然挨餓、雖然背井離鄉流落在大街上，可居然還是沒人求援。這壹天王武為又拍到了幾組讓他也心酸的場景，珠江畔、白雲山下、兩位神情肅穆的菜鳥，已經義無反顧地背上了大編織袋，加入到了撿破爛的行列，兩人看著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三天過去了……
　　東湖路畔，沿著廣東大學校園往南很長的壹段路面，兩側是壹個天然的零工勞務市場，駱家龍在這裏已經第三天了。靠著撿了幾片瓦楞紙包裝箱換了三個饅頭，硬是支撐到了今天，人幾乎也到極限了。此時溫暖的陽光在頭頂照著，就像天上掛了壹具火爐壹樣，烤得他渾身直出虛汗。
　　咦喲，把娃給餓得呀。
　　面前的小牌子上，寫著他的專長：C語言編程、單片機模擬、匯編語言、英語四級……電腦主板級維修……壹股腦把自己會的全寫上了，不料能改變命運的知識卻填不飽肚子，但凡有車來，肥頭大耳的小包頭嚷壹句：誰鋪過地板磚？
　　嘩啦壹下子去了好幾個人，駱家龍傻眼了：不會。
　　再來壹個，又嚷著：鋼筋活誰幹過，上車。
　　嘩啦又走壹群，駱家龍又傻眼了，不會。
　　他不斷地降低身價，下定決心，哪怕是涮碗洗盤子的活，來了就接。好歹混上幾天，等他放下身價了，終於擠上壹輛面包車了，那矬個的南方老板又是叫著：“身份證都拿出來，幹完活再還妳們啊。”
　　壹下子又把小駱給拒之門外了，這天上午有壹個最好的機會，是壹個中年婦女找家教，談得挺好，不過要看他的身份證，總不能把沒證的人領回家吧？還不知道是不是壞人呢。小駱又壹次失望了，心氣向來很高的他不屑於解釋沒證的原因，不過這麽個慘兮兮的樣子，讓那位婦人的同情心大發。
　　結果是給小駱扔了五塊錢。小駱壹下子淚奔了，差點給阿姨鞠上幾躬謝謝這救命錢。
　　肚子裏填了點，又坐在路邊，牌子後傻等著。他想起了少年時代的夢想，每天癡迷地玩著電子器件，後來又迷上了當警察，選得是計算機系。他想著兩個夢想結合的時候，肯定是壹種充實而有趣的生活，可現在才發現，所有的夢想和努力，在落魄的時候，連壹個饅頭也換不回來。
　　從早晨到中午、從中午到日落西山，又是壹天過去了。他扶膝而坐，昏昏欲睡，手裏摩挲著卡片機，準備在堅持到天黑的時候放棄。這個冷漠的城市讓他感覺到了人與人之間缺乏起碼的信任，有的只是冷眼和白眼或者無視的眼光，他從來沒有對這種冷漠體會得如此深刻。他想，以後回到太原見到像他這樣落魄的，壹定要伸把手，哪怕給十塊八塊……不，壹定帶他吃頓飽飯去。就像他現在在想的，是警校那個大食堂，好多的菜肴，真香。
　　昏昏欲睡間，耳邊聽到了壹陣自行車的輪聲和壹群少年的叫嚷，這個時候，是附中放學的時候了，再過壹會兒，如果不回去，又該找個天橋窩著睡壹夜了。
　　咦，自行車停了，有個稚嫩的聲音在念著：“C語言編程、單片機模擬、匯編語言、英語四級……屌妳老母，這麽拽？”
　　駱家龍擡擡眼皮，是初中的小屁孩，圍觀他來了，那看著就想揍的德性，有點像余罪。他對著另壹個戴著眼鏡的小孩道：“睇到冇（看到沒），這就是好好學習的下場……”
　　壹群小孩笑了，笑得那麽開心，駱家龍現在連罵人的力氣也沒了，哼了哼，又低下頭，有氣無力的坐著。他在最後掙紮著，那橋洞裏實在沒法睡覺，南方這潮濕的空氣，壹覺起來全身酸疼酸疼的，他怕自己根本支持不了四十天。
　　沈默間，那五六個小屁孩使著眼色，像在商量什麽，那眼色有點不懷好意似的。不過現在駱家龍可是人窮膽大了，有氣無力地道：“壹邊玩去吧，我身上壹毛錢都沒有。”
　　帶頭的蹲下了，細細看著駱家龍還算文質彬彬的樣子，突然問著：“會寫作文嗎？”
　　“會呀。”駱家龍眼睛壹亮道，不過馬上黯淡了，總不能受雇於這些小屁孩吧？
　　“會做數學嗎？”另壹個小孩又問，期待地問。
　　“廢話不是，計算機的基礎是高數，別說妳們的代數幾何了。”駱家龍道。
　　“那就好……妳們的，給我，練習冊……”小孩伸著手，把同伴書包裏拿出來的壹摞練飛冊收到手裏，翻著指著告訴駱家龍道：“就這個單元，都給我們做完……幹不幹？”
　　駱家龍壹楞，斜眼看著這個半大娃娃，敢情是找槍手來了，瞄上他了。他掙紮著，這種毀人不倦的事能不能幹，思忖之下，似乎不能幹。
　　“壹份十塊錢……壹篇作文十五塊。”小孩直道著。
　　“行。”駱家龍壹下子不掙紮了，脫口而出。
　　交易達成了，那五個學生留了壹個看他，剩下的相約網吧玩去了，駱家龍板子墊在腿上奮筆疾書，心裏酸楚的幾乎要淚奔了，從來沒想到，異鄉能遇到這麽多知己，居然讓他學有所用了。
　　不管怎麽說，今天的飯錢解決了。
　　……
　　“走吧，這家夥餓極了，連小孩也不放過了……哎。”
　　王武為笑著道，駕車的高遠看駱家龍沒事，拐出了路面。王武為在聯系著後方，問著距他們最近的目標有誰，得到了居然有壹對碰面的消息，讓倆人好不異樣，加速著向指示方位駛來。
　　碰面是上壹個小時前發生的，這種機率放在這座大型市裏不大，當然也不是不可能的，都是街上逛悠的，餓肚子碰壹塊了，那叫緣分。
　　目標在臨江大道，兩人的車駛上大道時，放慢了車速，這個車人混行的大道很淩亂，不好找目標，王武為對了幾遍座標，搜尋了好多次才猛然發現自己的疏漏，拉拉高遠道：“就是那倆……昨天還在黃花崗睡覺的那個。”
　　高遠壹瞅，嗤地笑了，這也算壹個反應快的了，倆人做賊似的，幾乎是貓著腰走，所過停留之處，總是留下壹個鮮明的痕跡。怨不得妳發現不了他呢。
　　對，貼小廣告呢。
　　左壹張、右壹張，上壹張、下壹張，貼到壹個櫥窗跟前時，裏面的店主追出來了，倆人撒腿就跑。高遠和王武為笑著駕車走到近前，那小廣告上赫然是：無抵押快速貸款，聯系電話……
　　“這個我想起來了，叫什麽曉波的，還是妳老鄉呢。錄上了麽？”高遠笑著問，王武為截了段錄影，收起來道：“錄上了，這倆機靈，找到小廣告活幹了，應該沒什麽問題……往前走吧，從這兒拐到廣園高速，往機場方向去，這條路上還有三個人……哎，這壹個，小婧編8號那位，這幾天根本都沒離開機場，算不算異常了？”
　　“那個人我想想，應該是最後離開的那壹個，不算異常吧？”高遠道，想起了那晚，最後下車的余罪，他不知道名字，不過印象很深。那位下去的很平靜。
　　“怎麽不異常，三天了，睡覺就在機場候機大廳這是肯定的，那吃飯呢？我就不信他能餓三天。”王武為提到壹個現實的問題，這壹問把高遠問住了，兩人回憶著，那位昨天最晚見到的時候是下午六時，在機場入口晃悠著，絲毫不像這些失魂落魄的。
　　“今天多跟他壹會兒……這個人我感覺有點邪，和大部分不太壹樣，我也說不上哪兒不壹樣來。”高遠判斷道，以他的識人之能，最起碼能看出表面的跡象來，比如這些餓極了的眼光，和歹徒壹樣，是惡狠狠的；比如那些罪犯的眼光，永遠是狐疑和警惕的。有些人的動機從眼睛就能觀察到，可這個人，永遠是那麽平靜和笑吟吟的，很樸實的壹個大男孩，實在讓他想不出，他是怎麽過來的。
　　“呵呵，我還是喜歡看那個臉胖胖的小子……不知道今天他是不是還是超市偷吃，能想出這辦法來不簡單啊，全市多少超市呢，他挨個吃個遍，時間就到了。”王武為笑著道，指指了前面的路道：“往左拐，九號就在這壹帶……咦，這小家夥怎麽今天不混超市啦？”
　　兩人說笑著，對於那位靠著偷吃就混下來的小胖子興趣盎然，不過搜尋不遠之後，兩人心裏咯噔壹下子，笑容消失了。黃埔橋左近，圍著壹圈人，那個小胖子正在人群的外圍饒有興趣地看著什麽。
　　而這個地方前鄰鬧市，離幾個小區不遠，是個天然的混雜鬧市，壹溜擺過去有剛出小攤的，有趁著城管不嚴出來擺賣日用品的。人聚得最多的地方，擺著象棋、撲克攤，兩位外勤卻是知道，這地方但凡有聚，不是賭三公，就是翻紅黑，純粹是市井的騙局。
　　“怎麽辦？”高遠問同伴，不知道該怎麽辦，那家夥居然擠進人群裏去了。
　　“沒事，他身上壹毛錢也沒有，賭什麽賭啊？”王武為不以為然道。這倒放心，他拿起小DV，放進包裏，調試了下鏡頭，開門下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