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三章 斥責

　　龍門鎮酒樓的後院裏顯得有些冷清，月光從院中的大樹枝葉間灑下來，斑斑駁駁。旁邊房子裏的燈光如豆，雖然昏暗，卻有壹種溫暖。
　　唐媽媽看著裏裏外外收拾的女兒，嘆了口氣：“大姐，既然已經搬了回來，就把女婿忘了吧。女婿是個好人，只是太過沒福，妳們沒這壹世的姻緣。”
　　唐大姐隨口道：“忘了又如何？不忘又如何？總之是沒有這個人了。”
　　“沒了就沒了，我們向前看。妳年不滿二十，正是好時候，再找個好人家又不難。”
　　“媽媽說這些做什麽？有閑心思，還是想著怎麽讓酒樓的生意好起來。現在已經是秋天，離著年底也沒幾個月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如何面對官府催賬？”
　　唐媽媽道：“妳不要為這些事情操心，酒樓自有我們兩口兒。再者說了，妳是嫁出去的人，追賬也追不到妳身上，我們無非拼著把家產變賣了就是。女兒我跟妳說，不管是以前的嫁妝，還是這次賣宅子的錢，都要收好了，那是妳自己的。將來再嫁人，這就是妳的倚仗，手裏有錢，可以挑丈夫，將來在家裏說話也有底氣。以前啊，朝裏兩位相公，還爭著娶壹個有身家的婦人呢。手裏有了錢，連朝裏的相公都搶著娶，可想這錢多重要。就是現在，嘉善坊裏的任官人，可是在朝裏做過鹽鐵副使的，他家裏的夫人還不是再嫁的。”
　　唐大姐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鹽鐵副使，今天買宅子的以前也做過鹽鐵副使，看著挺和氣的壹個人，實在想不出在朝裏是個什麽大官。
　　兩相公搶寡婦是指張齊賢和向敏中，當時壹個寡婦有十萬貫嫁妝，兩個人爭著要娶進門，貪那錢財。鬧得不可開交，官司打到皇帝那裏。不過這兩人雖然都做過宰相，但也都帶過兵打過仗。文人帶兵正是起自張齊賢，向敏中則與寇準壹起主持了澶淵之戰。這個年代只要帶過兵任過武職的，在別人眼裏禮儀上便就從寬要求。
　　嘉善坊在陶化坊南，兩坊緊鄰，那裏有任布的宅子，徐平初回京時候的鹽鐵副使。他也是喪妻之後娶了壹個有錢的寡婦，不過好像過得並不愉快。
　　見唐大姐不說話，唐媽媽道：“大姐，妳聽媽媽的話，女人的好時候沒有幾年，妳可千萬不要不當壹回事。乘著現在年輕，花骨朵壹樣的人，找個好人家，壹輩子有個著落。我聽人說，城裏有個官人對妳有意，是也不是？”
　　唐大姐冷冷地道：“媽媽什時候見過洛陽城裏有未娶的官人？”
　　“什麽未娶不未娶的，大姐，妳也是嫁過人的，不再是黃花女兒。只要人合適，就不要講究那些了。嫁個官人，哪怕是做妾室，也不委屈了。”
　　“媽媽只知道嘉善坊裏有任官人，那知不知道那裏還有壹位李中丞？曾經做過河南府知府的。他夫人不能生養，娶了個外室生了個兒子，因夫人厲害，壹直養在外邊。後來夫人再三說要自己撫養，才抱回家裏，大宴賓客。妳猜怎麽著？他夫人就當著賓客的面，把那孩子活活在柱子上撞死了！丈夫的親生骨肉商且如此，何況壹個外室小妾！媽媽，妳但凡是為我好，這些話不要再提！妳女婿的屍骨未寒，我本該守孝三年，就是不拘小節，難道我連壹整年都守不過去？”
　　李及曾任河南知府，因河南府衙在宣範坊，與嘉善坊正東正西，他也在嘉善坊買了宅子。河南知府任滿，入朝為禦史中丞，卒於任上。李及的夫人不能生育，又極善妒，把小妾生的兒子活活摔死。李及從此無後，過繼侄子繼承香火。
　　這事情過去不久，當時在洛陽城傳得沸沸揚揚，唐媽媽聽女兒說起再不說壹句話。
　　法律上正妻是丈夫所有子女的母親，父母打死兒子到底怎麽算法律上也沒個說法，這事情最後不了了之，著實讓人心寒。
　　外室的妾還有人身自由，只要丈夫真心相待，過得不會太差。怕的就是子女，因為他們的母親是正妻，親生的母親無法掌控他們的命運。
　　唐家老兩口只看見壹些有錢人的外室過得和和美美，卻不知道他們的子女在家裏經常會受虐待，覺得女兒給人做妾也沒什麽，唐大姐顯然不是這麽想。再者說了，孫沔她也見過，也聽說過他的為人，自己好人家出身，是絕不會給這種人做妾的。
　　與此同時，對面的酒樓燈火通明，亮如白晝，絲竹不絕，到處都是歡歌笑語。
　　壹處小閣子裏，幾個歌女調著管弦，低聲而歌。對面珠簾垂下來，看不清裏面情形。
　　孫沔的知院坐在簾後，看著對面壹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懶洋洋地道：“有些日子沒來了，妳這裏生意倒是越來越紅火，進賬不少吧？”
　　中年人陪笑道：“都是童主管栽培，小的壹家都感念主管恩德。”
　　“嗯，妳知道就好。這樣壹處酒樓，在我們官人那裏，不過是壹句話的事情。但對於壹般的人家，可就能掙來金山銀山啊！啊，妳說是不是啊——”
　　“主管說的極是！洛陽城裏，有幾個人比得上孫通判壹句話！他的手裏，不知道握著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壹座酒樓算什麽！主管，今年生意委實不錯，等過些日子，我打些金銀首飾給通判送去。通判的姬妾，總不能太過寒酸了。”
　　“免了，我家官人幫妳，可不是為了那點錢財。”這句話壹出口，童主管只覺得心裏隱隱作痛。怎麽可能不是為了錢財？孫沔最愛的就是錢。不過現在轉運使就在洛陽城裏，新官上任盯得又緊，不敢隨便落人把柄。“妳心裏知道，我家官人為什麽要在這裏新蓋壹座酒樓。這酒樓蓋起來，只有妳家裏得到好處，妳又不是官人的兒子，憑什麽對妳這麽好？”
　　中年人忙道：“小的雖不是通判的兒子，可比兒子還孝順，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
　　“還用吩咐？我看妳是賺錢多了腦子糊塗了吧！得了好處，就該時時想著要為我家官人做事，不然憑什麽帶摯妳！妳這幾個月，難道不知道在這裏幹會麽？！”
　　見童主管的聲音陡然間高了起來，中年人壹臉惶恐：“主管且息怒，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從我這酒樓開起來，對面唐老兒的酒樓便就沒有什麽客人。只有那些窮得叮當響的窮苦力才到那裏討碗酒喝，這老兒今年肯定賠掉家底。”
　　“光賠掉家底可不夠，要這老兒把壹家老小都賠進去才合我家官人的意。那老兒有壹個女兒，新近沒了丈夫，妳不會不知道吧？”
　　“小的知道，不就是唐大姐的丈夫沒了，才在這裏起了這座酒樓嗎——”
　　“既然知道，就該明白自己要做什麽了。我跟妳說，我家官人能讓妳發財，就能讓妳傾家蕩產！妳今年，壹定要讓對面唐老兒把壹家的身家性命都賠進去，不然，來年過那種日子可就是妳了！——知不知道？！”
　　中年人不斷地搓著手，小聲道：“主管，這事情可有些難了。那老兒壹向謹慎，撲買酒樓的時候就算好了，哪怕賠上壹年，也無非是把家產散光，怎麽會賠上身家性命呢？主管妳看要不這樣，找找河南縣的人，把那老兒的撲買文狀改為三年。他壹年賠得起，三年難道還能賠得起？如此壹來，主管讓他幹什麽他不就得幹什麽！”
　　童主管冷笑：“妳想的好事情！現在新的轉運使上任，我家官人怎麽敢這麽做？妳是想著在這裏賺上三年錢吧？再者說了，就是事情能成，三年後我家官人也任滿了，那個唐家小娘子要讓給誰去？費這麽多力氣，倒是便宜了別人，妳是豬腦子啊！”
　　“主管怎麽這麽說？唐大姐年不滿二十，等上壹兩年，也還是青春年華。通判就是任滿了，也盡可以帶到新上任的地方去，要耽誤了什麽？”
　　童主管聽了這話，猛地壹拍桌子：“唉呀杜二，我發現妳這腦子還真是不好使，小時候被驢踢過吧？我家官人遊宦各地，看上哪裏的小娘子就帶回家，那要建多大的宅子？妳腦子裏到底想的是什麽？怎麽就不想點人該想的事情呢？”
　　中年人壹驚：“主管的意思是——”
　　“這妳還不明白？我家官人壹個人在洛陽城為官，夜晚寂寞，想找那唐家小娘子陪壹陪，難道要陪壹輩子？等到年底，是因為我家官人壹向奉公守法，不會去做那違法犯科的事情，只好強忍寂寞，知不知道？我告訴妳，要是到年底還辦不好，妳就好好想壹想自己壹家的後路吧！聽沒聽人說過？世間重役，無過於裏正衙前，結果妳當個衙前，還撈到了這種好事情，不知道是上壹世修來的福報，要好好珍惜？要是不珍惜，來年便就讓妳知道知道，衙前為什麽是世間重役！不讓唐老兒傾家蕩產，我便讓妳傾家蕩產！”
　　見童主管聲色俱厲，杜二滿臉土色。真要得罪了眼前這個人，他可比唐老兒慘。
　　唐老兒到底是個平民百姓，收拾他為了不落下把柄，總要想點手段。自己現在當著衙前差役，連這些手段都不用，合理合法的就可以收拾了。只要讓自己押著官物沿著黃河去壹趟陜西路，孫沔有無數的手段讓自己生不如死。
　　拿人的手短，現在杜二也是騎虎難下，如果不按照童主管的吩咐，自己就要替唐老兒壹家擋災了。就像童主管說的，唐老兒又不是自己親爹，憑什麽？
　　可要怎樣讓唐老兒破家，總得想壹個萬全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