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

　　沙婆婆想要抱住他，雙手卻從向天雨的身體裏穿過，抱了個空。是了，兒子早就死了。
　　小小的身體，逐漸冰涼。
　　她哭得死去活來，用盡壹切辦法也未能把他救活。這次回來的，是兒子的魂。
　　她稍稍用點法力，抱住兒子的魂，還是和以前壹樣，是個小小的孩子。
　　沙婆婆哭出聲來，緊緊將他摟入懷中。
　　「天雨，娘這三十年天天都在想妳，壹直都在找妳。我找遍了陰間，始終找不到！」
　　她悲從中來，三十年所受的委屈和折磨，在這壹刻釋放。
　　陳實悄悄退出房間，留下他們母子。這個時候，還是讓他們母子傾訴離別之苦吧。
　　他轉過身，便見陳棠站在外面。
　　陳棠難得露出笑容，道：「妳帶著這些舉人從陰間活著回來，壹定很辛苦，冒了很大的兇險。」
　　陳實搖頭：「壹點都不辛苦，也沒有遇到兇險。」
　　陳棠微微皺眉，想到他和沙婆婆去尋陳實時遭遇的兇險和壹路上的辛苦，便覺得這裏面壹定有什麽誤會。
　　大概是陳實成長了，不想讓老父親擔心。他心中以為。
　　「向天雨回來，婆婆便少了壹大樁心事，她這輩子忙來忙去，其實都是為了找兒子。」
　　陳棠低聲道，「不過向天雨已經死了，尋回來也是鬼魂，不知道她會怎麽安排。」
　　他引經據典，道：「在華夏神洲有塑金身的說法，可以為向天雨塑金身，讓他顯聖，得民眾香火以成神道。也可以用蓮藕荷葉再造蓮藕身，也是壹種辦法。或可用傀儡法、偃師法，造壹肉身。又或者可以用妳爺爺傳下的法門，符箓造物，為他創造壹具身體。」
　　陳實道：「或許也可以讓他去轉世投胎，或者進入壹個剛死的孩童體內，借屍還魂。沙婆婆是此道大家，我們都能想出許多種方法，她只會想出更多。」
　　陳棠點頭。
　　父子二人向外走去，陳棠道：「我先把藥煮了，妳休息壹會兒。沙婆婆大悲大喜之下，必定會損傷元神，我先備好藥...」
　　陳實在他身後問道：「爹，我要殺公子，奪狀元，妳支不支持我。」陳棠身軀微震，停下腳步，露出笑容，心中有壹種莫大的歡喜湧上來，讓他眼眶有些濕潤。
　　他轉過身來，目光溫潤，笑道：「妳是我兒子，我當然支持妳。」妳就算掀破這天，我也支持妳！
　　他心中默默道。 西京。
　　變故發生第二十天的時候，禮部尚書嚴固之不得不放棄搜尋陷落陰間的舉人。
　　上林苑監的官吏累死了三人，還是未能尋到這些舉人的下落。
　　白衣女仙事件，造成六百四十四位舉人陷落陰間，很快死得只剩下四百二十七人。嚴固之放棄繼續搜尋的時候，又死了七十六人，還剩下三百五十壹人。
　　不過已經過去了二十天了，這三百五十壹人只怕兇多吉少。不能再搜尋了。
　　嚴固之讓禮部散播消息，經過這二十天的火力救援，他們從陰間救回來壹只名叫何偉的貓，據說是五軍營養的貓，武試那天誤入仙橋福地，結果淪落到陰間。
　　禮部為了救援這只無辜的小貓，折損了十六位小吏，壹位提舉，總算將小貓何偉從陰間鬼神的口中救出。
　　至此，京城都知道這只名叫何偉的貓，至於那陷落在陰間的六百四十四位舉人，誰知道他們叫什麽名字？大抵只是數字罷了。
　　嚴固之擺平此事，暗下決心，這場變故壹定要讓五軍都督認罪，自己壹定要撇清關系，決不能被夏家的兩個混蛋潑臟水。當然，明面上，禮部還是要繼續搜尋那些舉人，免得被清流攻計。
　　不過後面幾天發生的事情，卻讓嚴固之知道何謂人心險惡。
　　他在朝堂上，被夏放鶴夏收鷹二兄弟參了壹本，說禮部此次主掌大考，沒有事先規劃好，沒有留意到危險，導致死了這麽多舉人和五軍營將士，連累了諸多前輩，險些禍及西京。
　　五軍營的重寶仙橋福地也丟失了，這件事也要禮部負責！「妳們放屁！」
　　嚴固之氣得渾身發抖，在朝堂上據理力爭，怒叱夏家兩兄弟存有私心，改變仙橋福地的地理，導致福地失控撞上棲霞觀的鬼神領域，才惹出這麽大的禍事。
　　夏放鶴夏收鷹冷笑，讓他拿出證據。他自然拿不出來。
　　然後朝堂上便有壹批翰林院的清流攻擊禮部草營人命，害死眾多參加春闈的舉人，禮部尚書無能，救援不力。氣得嚴固之當場開罵，叫道：「這些日子，只有我禮部在辛辛苦苦救人，我們救人的時候，妳們他娘的在哪兒？」
　　清流們於是不提他救援不力，開始攻擊他的人品，搬出他娶了很多房小妾，小妾之間爭風吃醋打死人的事情。
　　又說他包養了很多外室，大夫人和妾室帶著家仆去打死外室的事情。
　　然後又提到他與某些有夫之婦勾搭不清的事情，還牽連到朝中其他官員。
　　嚴固之心中壹片冰涼，這些翰林學士是夏家養的，顯然夏家兩兄弟早有準備，為了脫罪惡人先告狀，準備把罪名栽到他頭上。
　　這兩兄弟是壹品大員，他是二品，顯然夏家絕對不可能放棄兩個壹品大員，但嚴家卻可以放棄他這個二品大員。
　　可笑他這些日子壹直在想方設法救人，只怕要被拋棄了。
　　果然，朝堂上內閣宣布，他這個禮部尚書停職查辦，由禮部左侍郎楊少清，暫代尚書之職，打理春闈後續。
　　楊少清代禮部尚書，雷厲風行，很快便頒布春闈金榜，訂下會試及第的名次。
　　公子為會元，其次錄用三百進士，留京待命。其余舉人，可以返鄉，或有其他任命。
　　楊少清隨即又傳令，進士三百人，於五月二十在中極殿進行殿試。輔正閣上下，壹片大喜。
　　「公子天命在身，此次如有神助。」
　　曹記室喜極而泣，道，「公子兩大對手，陳實，張悠，都陷落在陰間，生死不知，此次殿試，公子必然奪魁！」
　　輔正閣各大中郎、祭酒、主簿歡喜無比，水軒誌也不禁露出笑容，道：「其實我倒覺得留下壹兩個對手更好，有著精彩絕倫的壹戰，公子戰而勝之，更可以名揚天下。」
　　西京各方官員也紛紛來到擷秀館拜訪公子，上至五軍都督這等大員，下至六部的侍郎、員外郎，大理寺，太常寺，光祿寺，通政司，鴻臚寺等衙門，也各有官員前來拜訪。
　　秦蘇打算以公子要修煉擋下這些人，水軒誌搖頭道：「狀元已定，此時該讓公子見壹見諸位官員，以定人心。」
　　於是，公子接見各方官員。
　　水軒誌又道：「殿試之前，先行造勢。」
　　輔正閣眾人於是便將公子在會試中的文章放出，收買壹些書生，逐字逐句的解讀解構文章的含義，每壹句話必要引經據典，說出洋洋灑灑的千字雄文，反復論證。
　　那些秀才舉人，沒錢沒權的居多，給個仨瓜倆棗便欣然而來，即便是牛糞也能吹出壹朵花兒來，更何況這些文章乃禮部小吏所寫，本就極為出色。
　　輔正閣又收買僧錄司道錄司的壹些和尚道士，讓他們在西京宣揚公子的功德，各種賞善罰惡的事情，各種傳奇經歷，甚至公子出生時的異象便有三五個版本。
　　有的說公子出生時地湧金蓮，有的說公子出生前，娘親夢到紫微星從空中劃過，落入腹中。還有的說公子出生時紅光繚繞，三日不散。公子出生時，有真神護體，天外真神賜福，如此等等。而後又讓千戶所的千戶，挑戰公子，被公子堂堂正正擊敗。千戶甘拜下風，在大庭廣眾下向公子叩拜，謝公子指點。
　　又讓衛指揮使司、都指揮使司、京衛指揮使司、五軍都督府、神機營、神樞營的各路將軍，挑戰公子，但凡被公子擊敗，或者被公子指點壹兩句，或者感激涕零，謝公子不殺之恩。
　　又有許多傳聞說，公子並非兵部尚書任囂任大人之子，而是養子。公子不姓任，其實姓朱，是真王後人，根正苗紅的皇子。
　　此次公子赴京，其實是西牛新洲的鴻運當頭，呼喚壹位真王，引領西牛新洲的人們走出厄運。
　　然後街上便有算命的老人說，紫氣東來，有真王在世。西京外還有狐貍半夜裏叫道：「狀元出，大明興！」很多人都聽到了。
　　幾天時間，公子名滿京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西京上下，都在議論紛紛。
　　五月二十這天，殿試開始。
　　中極殿內外，重兵把守，神機營將士換上碗口銃，神樞營布下陣勢，五軍營守在外面。
　　翰林院、國子監、六部、內閣、三公、三孤、太子三師、太子三少等壹眾大員濟濟壹堂，內閣出題文考，再行武試。
　　大考三天。
　　文試上公子文章書就，滿天華光，字如珠璣，竟浮現在天空中，燦若星鬥，引得西京民眾紛紛仰望誦讀。待聽到是公子的文章引起的異象，更是激動莫名。
　　第三天，武試，眾多進士紛紛拜服，不敢與公子比試。
　　至於榜眼探花以及壹眾二甲三甲，也在進士的武試中早有定論，不過走個流程。
　　內閣首輔張甫正長長吸了口氣，站起身來，沈聲道：「殿試結束，今日的武試第壹是..」
　　「誰說武試結束了？」
　　壹個洪亮的聲音傳來，驚動西京的壹眾大員，紛紛循聲望去。中極殿地勢頗高，眾人居高臨下，但見天地間正氣如虹，自遠處而來，連綿百余裏，直達西京，而在那天地正氣的盡頭，壹個少年正向中極殿這邊走來。
　　在他的身後，是壹個個年輕的舉人，有男有女，個個龍馬精神，氣勢貫長空，連接天地正氣。
　　數百位舉人穿過長長的街道，街道兩旁是西京的百姓，向他們投來驚愕好奇的目光。
　　人們震驚萬分，這些註定已死的人，陷落陰間長達壹個月之久，竟然活著回來了！
　　曾經，這些陷落在陰間的舉人牽動人心，後來被壹只貓代替，但這些註定已死之人，怎麽會活著出來？舉人的氣勢磅礴，三百多人走來時，眾誌成城，竟給人以千軍萬馬臨京師的壓迫感。
　　他們的步履暗合陣勢，有壹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氣。
　　守在內城的五軍營將士面對這些舉人，被殺氣所激，不由自主紛紛亮出符兵，嚴陣以待。
　　神機營的將士也不由得擡起碗口銃，瞄向這些舉人。
　　金紅纓大怒，壹腳踹翻壹個士兵，又壹拳打翻壹個，喝道：「舉槍幹什麽？老娘叫妳們舉槍了麽？那是舉人，妳們要造反麽？放下，都給老娘放下！」
　　神機營的將士放下槍。
　　五軍營的幾個把司紛紛回頭，看向五軍都督夏放鶴夏收鷹，然而兩位都督此刻在中極殿，他們得不到指示。
　　夏放鶴夏收鷹臉色也陰晴不定，這個時候倘若壹聲令下，誅殺這些舉人，定可為公子掃清大患。
　　可是，下令殺舉人，而且是三百多位舉人，他們倆的腦袋都別想要!
　　兄弟二人紋絲不動，即便水軒誌連連註目二人，他們也裝作沒看見
　　陳實率領舉人大軍長驅直入，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入午門，天地正氣皓如日月懸空，給人壹種天地間正氣長存的感覺。
　　這內城纏綿已久的陰霾，也仿佛被壹掃而空！
　　陳實與三百五十位舉人，登上中極殿的臺階，步步向上走去·「學生陳實！」
　　中極殿前，西京文武群臣看著石階，只聽石階下傳來壹個鏗鏘有力的聲音，聲音不算大，卻傳遍西京全城，裏裏外外，清晰分明●
　　「月前罹逢大難，與眾舉人墜入陰間，跋山涉險，戰鬼神，誅鬼僧，蕩平魔氛，廝殺萬裏。歷經艱險，今日回京，參加殿試！」
　　陳實的面容映入官員們的眼簾，接著是上半身，全身，然後是壹個個舉人的面孔，年輕，朝氣蓬勃。
　　陳實目光越過文武百官，落在跪在中極殿下的公子身上，聲音震蕩，有如金鐵交鳴，難掩殺氣。
　　「未與我壹戰，誰配稱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