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 輕易說承擔

　　“林君大義，米蘭星時就能洞悉加納森罪惡，並以壹己之力破除萬難，搗毀加納森襲擊國王艦隊的暗幕陰謀……獲得巴斯勛章，實至名歸。”
　　“諾蘭小姐謬贊，若非女王聖明，早知加納森為惡多端，艦隊及時抵達討伐，恐怕我現在早已經無法站在這裏和您說話了。”
　　“妳過謙了，新南星上為營救帝國軍人立下非凡功績，又以極大氣魄收服空賊，建立林字營，保護弱小，足以體現閣下胸懷，在騎士團使命軍演成績傑出，卻遭遇歹人報復……妳但可放心，帝國不會允許無法無天的行為蔓延，馬關星的翎衛勢力已經被逐出帝國，並限令永不得入境……”
　　“我很榮幸見證壹場公義取得勝利的行動，並銘感殿下的大德！”
　　“……”
　　兩人這麽交談之間，周圍的機要官員看林海的眼神漸漸變化，他們以為林海不過就是騎士團無足輕重的壹個準士官，是以他被突然加到公爵之女的會見名單，他們還壹度十分困惑。認為壹個小人物不必消耗本就經歷連番會談疲憊的殿下精力，誰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大不簡單。甚至他們有所耳聞的壹些事，竟然都是他的參與。
　　機要官員大多都只會負責級別很高的王室內部活動，對於外界的什麽小道消息，他們很多時候都是不屑壹顧的。但凡是他們所能有耳聞的壹些事，大抵對外界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之前那個帶林海進來的機要官員，眼神裏哪還有什麽戒備防範，完全已經轉變成恭謹，最重要的是，他聽到了兩人對話中的“巴斯勛章”。
　　眾所周知，巴斯勛章作為功勛章，在帝國如今四等主要榮譽勛章的“優秀”、“英勇”、“傑出”、“卓越”銘詞中取“英勇”的第二等級，是很多軍官畢生都在追求的壹枚勛章。又因為其是功勛章，地位超卓，只要持握在手，沒有其勛章等級高的軍方人士，都要恭敬行禮。除非面對同等級或更高等級的勛章。
　　當然，以這位機要官員的地位，自然接觸到很多擁有勛章的大人物。然而，今天卻不壹樣。因為之前諾蘭殿下接見眾多樞機處官員的時候，諾蘭曾反復提到過壹個很敏感的內容，那就是王室對看中的人寄予厚望。
　　巴斯勛章近些年已經不曾在騎士團內部頒發過，已經成為女王近些年對皇家青年騎士團授予的最高等級勛章，騎士團內有這枚勛章的人，最近的至少也是兩三年以前，這些自然都是老人們。
　　諾蘭殿下站出來向樞機處的官員們表示對選中的人的期許，自然不會是那些老人，這些老人們基本已經定型，在個人功績上的積累進程基本上到了壹個飽和期，幾乎已經可以看清楚他們的潛力和未來究竟能到哪壹步，所以這種情況自然算不上會被“寄予厚望”。
　　當然就只剩下唯壹的壹種情況，至於被王室看中這麽明顯的暗示，除了壹枚經由王室授以的巴斯勛章之外，還有什麽可以直接代表著被王室選中的厚望。
　　機要官員事前並不知道諾蘭此行的目的，但此刻卻已然明白了。原來眼前的這個叫林海的年輕人，其實就是王室著力培養的人物。
　　今日諾蘭的到來，當然也就是在給騎士團樞機處表明意誌和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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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騎士團樞機處其實暗中被很多股力量主導，這些力量有來自內閣，有來自下院，有來自圓桌家族，早在騎士團內部安插了他們可以表達話語權提升影響力的人，除了那些由各大家族各方送進來的子弟和培養的軍官強者之外，樞機處這種行政要地，也是白熱化的爭奪之所。
　　只是往日，王室對這些爭鬥也就是睜壹只眼閉壹只眼，很少參與進來。
　　但是今天，諾蘭的到來，似乎就是以強勢的姿態，壓制了那些各種蠢蠢欲動，有不同見解的勢力。
　　這個時候，需要他們出具壹個共同的決議。
　　機要官員分析出了諾蘭代表王室到來播撒的意誌。
　　而林海卻有壹股截然不同的感覺。
　　諾蘭就以勤勉的話開場，兩人交流的內容停留在表面階段，林海甚至敏銳的洞察到，諾蘭似乎在刻意保持距離，和他之間的眼神接觸，似乎在觸及到稍微深入層面的時候，就移開了焦點。
　　這個女子依然風姿卓絕，但這壹刻，林海卻覺得她很遠。
　　他皺了皺眉，然後開口，“殿下，不知我是否，可以單獨和妳說兩句話。”
　　周圍的機要官員臉色微變，都看著林海的大膽逾矩，但又拿不定主意，他和王室的關系到底如何，這樣的要求，是否是過分，還是另有玄機？
　　但總之，他們看林海，又有些神色不善。
　　諾蘭眼睛看著林海片刻，這才轉頭，對周圍那些機要官做出示意。
　　有人遲疑道，“諾蘭小姐……您確定？”諾蘭此刻的身份，出行這樣的會面儀式，壹切都要遵循嚴格的禮法，這種情況，也都算是例外了，事後是必然要錄入匯報的。
　　但看到諾蘭的眼神，眾機要官又垂眉順目，退出了會客廳。
　　這個時候，兩個人才真正單獨面面相對了。
　　諾蘭沈默片刻，離得遙遠的聲音傳來，“林君，我已經讓人離開了，妳有什麽話，長話短說。”
　　不親近，不疏漠。但這種距離感的拿捏準確得讓人心沈。
　　林海看著這個曾很多次閉上眼就會出現的少女，然後道，“妳壹定要這麽對我說話嗎？”
　　他知道面前的是壹個無論身份呢還是性格都絕對不同壹般的女子，甚至他們之間很有些相像，若是她以這樣的方式跟自己說話，至少說明了她從內心底，已經做好了要面對，甚至說處理壹些事物的準備。
　　果不其然，諾蘭賞心悅目的笑了起來，“閣下……何出此言呢？”
　　從“林君”的稱呼轉為“閣下”，這種從親近到客觀的轉變更像是她在對林海方才那番話的壹種反擊，對他些許失禮的壹種稍顯硬朗的回應態度。
　　她的動人笑容，則更像是壹塊萬年不化的寒冰，堅硬冰冷，而又那般晶瑩剔透，似不會受到任何的幹涉，或者說，不會受到傷害。
　　她像是已經做好了壹個厚厚的繭，讓自己進入了其中，結結實實的包裹了起來。不會有什麽事情，能攪動她內心興波起瀾。
　　“記得軍演開始前夕，妳和我約定過什麽？”林海神情不定朝前邁出壹步，這壹步稍顯蹌踉。
　　諾蘭抿了抿嘴，她發際間有紅色精細的發卡，更顯得整個人有壹種自若嫻靜的氣度和掌控壹切的光輝，像是面前的林海，真是她的臣子，“總有些事，是年少輕狂所發生的，我很感激妳曾聽見過我的傾訴……如果我，讓妳誤會了些什麽，請不要在意，或者請告訴我，任何我可以彌補，我都願意盡我所能彌補。”
　　“僅僅是年少輕狂？那麽是誰說兩情相悅貴乎自然？……我遭受襲擊，事後馬關星翎衛在帝國遭受滅頂之災，被清洗驅逐……而妳今天又為何到來？難道不是為了我的授勛儀式日？妳對我做的這些，清清楚楚，我不是瞎子。”
　　諾蘭停頓了壹下，然後道，“妳可以認定為這就是……彌補。”
　　今天是好天氣，樓外的陽光透過明凈的玻璃射入，在兩人間打出道道由鍍了金的顆粒形成的光柱。地面的光斑亮眼到耀得人眼睛生疼。
　　林海嘴巴有些發苦，最終是壹笑。
　　看到這個笑容，諾蘭的眼神，微微有些復雜，眼瞳的深處，掠過壹抹微僅可察的哀怨。
　　“這些都不是理由，告訴我真正的那個理由，為什麽？否則除非妳叫親衛隊將我轟走，我今天絕不會離開。”林海直視她的雙眸，“如果妳要說是地位的差距，那麽這是否代表妳並不相信我未來的努力和奮鬥？”
　　地位，兩人之間的差距，只可能成為他們目前的障礙，只是林海不明白，已經解開心結，和他壹般自信著，相信著奇跡的諾蘭，已經不會怨天尤人，不會甘願受到身份的綁縛，再加上林海目前展示的實力，都表現出兩人共同奮鬥，極有可能突破最後唯壹的阻礙壹同攜手相守。
　　但為何此時諾蘭卻打了這樣壹個反差？
　　如果說是擔心成為女王和江植那樣的結局，諾蘭的情況又不壹樣，她只會成為攝政女王監督到子嗣成人，然後順利過渡權力，那時候她不必擔任起帝國更多的責任，所以聖橡樹對她的綁縛並不會如壹個真正女王那麽苛刻嚴格。他們之間通過努力，仍有很大機會。
　　諾蘭不像是會這樣就放棄的女子。
　　面對著林海需要壹個答案的眼神，諾蘭從椅子上站起，長睫毛輕輕顫動了壹下，但又被她內心克制了，她表現得異常鎮定，鎮定得讓林海都對她非常陌生，她的聲音傳來，“林海，其實已經不壹樣了。我們曾經以為帝國的壹切都不會改變，有骯臟的貴族，有星河間的秩序，有那些各個星球各自生活著的人們，有平靜的日出日落，有悲歡離合……但事實上，西龐的入侵，改變了很多東西，而且，我也必然能看到，接下來局勢伴隨著戰爭的劇烈變化，會超過我們的想象。”
　　“星河之間會燃起戰火，平靜的星球將遭遇前所未有的毀滅，道德會崩潰，法律將被踐踏，上下尊卑顛覆，階級等級崩塌混亂，社會秩序蕩然無存。戰火會綿延星際，蔓延到帝國很多角落，很多人會流離失所，甚至會打到我們的面前，我們將親眼見證生死，人性的黑暗和殘酷，甚至我們見到的壹切都將超出我們所能承受……但這壹切必須需要人來承擔……需要壹些人來統領全局，站在眾人之前，引領壹切！庇護無依無靠的人民。”
　　“每個人在那個時候，都將有自己的宿命和責任，任何人都無法置身事外，林海妳會有，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但壹定會非常了不起。我也有，我的責任和宿命，就是守護這個帝國，帶領人民消除戰禍，脫離苦海，重歸安穩幸福……我會將自己，終生獻身這樣的事業中……我將擔起這樣的責任，再也無暇他顧。林海，妳明白了嗎？這其實是壹種很大的自私，但我沒有任何辦法。”
　　“如果妳壹定要有個答案，是的，我喜歡妳。可笑的是，明明我們經歷天差地別，我們只說過很少的話，在壹起很少的時間，但是，卻像是在壹起了很多年壹樣。甚至，我的這種喜歡，都可以被稱之為愛慕了吧……但是，那又怎麽樣呢……”
　　林海終於走到了諾蘭的面前，但他們之間卻隔了壹道光斑的距離，就再也無法再近了。
　　年輕的準王女和士官面對面相望，說著理想和要承擔的責任。
　　但年輕的人，總是低估了那些即將到來的劇變的威力，可以輕易的說永遠，說離別，或者說承擔。
　　直到有壹天，世界動蕩劇變的威力爆發出來，席卷壹切的時候，才會明白，原來想要獨立承擔局面劇變的想法，是多麽的不切實際，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都將被轟擊得支離破碎！
　　“所以，這就是結束……”林海透過光影，看向諾蘭，“說愛我，卻又要結束？”
　　他的眼瞳裏倒映著金色的顆粒，耀得人有些心疼。諾蘭似乎被逗得“噗！”壹聲了起來，點點頭，“林海士官，或許未來我還要叫妳林海少校……這就是結束。”
　　房門已經打開，機要官員和近衛已經走入，諾蘭卻和他擦肩而過，壹直給林海陌生和冷靜過頭的諾蘭，卻在這壹刻，眼角閃動壹抹晶瑩，“妳和夏盈的事情，首尾之間的細節我已經知道了……她是壹個很不錯的奇女子，不要……辜負了她啊。”
　　林海身子壹震，視線中，屬於諾蘭的窕秀身裙，就這麽漸行漸遠漸無聲。
　　窗戶之外，潔白的雲朵高廣流淌，聽不到蟬鳴，而那些刺進來的陽光，就這樣滿地碎裂，多年以後，依然是這般的灼痛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