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六十六章 欺世惑眾

　　在看到夏盈對自己這樣厭惡，輕視的神情之後，陳星睿突然意識到自己之前的種種設想，都已經破滅了。他見到過這場戰爭的殘酷，知道對於普通人來說，仇恨啊，悲苦啊，這些到後來，都無關緊要了，最重要的是在亂世中活著，並且活下去……夏盈無疑是體會過這種感觸的，壹個避難所的人被找到，然後她被敵人俘獲，等待她的是什麽，她應該會想到。陳星睿能夠了解夏盈這樣的女子，作為國防大臣夏爾德的千金大小姐，雖然平時也看上去很強勢，但是根本無法面對這種景象的吧。
　　恐懼會摧毀她內心的底線，然後她會在被周邊都是敵人，自己不知道將會面臨怎樣的處境中惶惶不可終日，最後她被押解，以為自己即將走到最灰暗盡頭的時候，突然他出現在她的面前，就像是救世主。對她的震動，感觸，並明白只有他才能給她的安全感，會徹底改變她整個人的吧……
　　但在此時的夏盈面前，陳星睿發現，好像此前壹切的設想，錯得很離譜。
　　粉飾起來溫和的面具似乎在此也不復存在，陳星睿臉上的表情壹點壹點粉碎開來，變得晦澀陰森，“我為什麽不敢回來……我之前為鷹國做了這麽多事……可我得到了什麽？我得到的不過是被排擠，被防備針對……這樣的王國，這樣的女王，有什麽值得我維護的？而現在，妳看到他們做了什麽嗎？他將我的父親，我們阿薩斯家族的重要人物，都殺死了……這是女王下的命令，故意把他們關押在明顯目標中，讓我們轟炸，做的倒像是我親手殺死了他們壹樣……可這就是詭計！”
　　“妳只是在做戲！”夏盈道，“妳做的那些事，不只是因為做了之後，可以鞏固妳的地位和身份嗎……妳從頭到尾在演戲，我的身邊，見慣了像妳這樣的演員，妳並不比他們高明多少……妳在依靠那些演技去拔高妳的形象，去積攢妳的資源和地位，但壹個真正想要這個國度好的人，是不會在侵略之敵的戰場，轉身逃離，而將自己的同伴同胞暴露在槍火之下的。能將這種事做出來的人，還有資格受到信賴嗎，連底線都不存在了……還有資格稱之為人嗎？”
　　“妳說什麽！”陳星睿眼珠睜圓，跨前壹步，壹巴掌扇在她的臉上。
　　伴隨著啪壹聲重響，夏盈整個身子向後退了壹步，頭發已經散了，發絲粘上了嘴角的血跡，但她只是以寒徹入骨的眼睛，盯著陳星睿。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陳星睿那張臉猙獰中又露出驚惶，上前捧起她的臉，夏盈沒有反抗，任由得他像是捧壹件有瑕疵藝術品般端詳，流露出心痛，焦灼的復雜神色。
　　但旋即，又有壹絲獰色，“他們殺了我的家人！我也需要安慰啊……妳怎麽能這麽說我……妳看，妳之前所說的，太膚淺了……難道，就只有鷹國值得我們維護嗎？我接觸了薩菲摩斯皇帝，我對他的理念，深深的認同……那就是構建壹個大同世界，壹個統壹的國度聯邦，宇宙萬邦，都將在這個史無前例的國度下完成高度的整合，那時候將帶來什麽？社會資源公平公正的分配，消除星邦之間的隔閡，整合生產力，壹個偉大的人類國度，將繼承前代人的文明遺跡，重新崛起……這是何等高偉的理想啊……”
　　“下面的屠殺，這顆星球上正在發生的屠殺，也是妳所謂的‘高偉的理想’？”夏盈冷冷道。
　　“任何偉大時代的來臨，黎明前夕都會經歷陣痛，就像是分娩前的那壹刻……但最後，生機總會降臨。”
　　“妳知道為什麽妳，薩菲摩斯這樣的人，話語根本不可信嗎？”夏盈道，“因為將眼前這樣的人間地獄，只視作為‘陣痛’的人，竊國大盜已經不足以稱呼妳們，應該說是，欺世惑眾才是！是妳們，讓這個宇宙億萬人，都處於家園被毀，親離死別的動蕩之中！妳們沒有罪，那誰最該有罪？”
　　“為什麽！為什麽這麽簡單的道理妳還要跟我執拗……為什麽妳選擇他而不選擇我？當時他哪壹點，可以比得上我？”
　　陳星睿額頭的青筋蚯蚓壹樣突鼓出來。
　　“報告……我們已經確定了林威等人的位置，此時正在第三大區向東壹個叫做格倫科峽谷的地方，裏面的人幾番想要突圍出來，有人被我們抓了，有的還在頑抗……”
　　聽到這番報告，夏盈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陳星睿此時也顧不得夏盈刺痛他的說辭和態度，眼睛裏閃過火焰，“找到正主了……林海……妳的人，很快就會為我的家族陪葬！我們過去……”
　　……
　　林家在戰爭開始之後，就從犁田的莊園離開，到達格倫科峽谷，這裏成為了壹個臨時避難所和醫院，有完善的防禦，還有醫療和補給。普通民眾，前線的傷員，都被安置在這裏。現在危難時刻，但凡會作戰技能的人，大多都會自願加入部隊。林威也不例外，作為國會議員，提出加入軍隊，再加上曾經的作戰訓練，林威被委任成了壹支裝甲營的指揮官，負責的就是守衛格倫科峽谷的臨時醫院和避難所。
　　這片地區也不是什麽重要位置，所以並沒有大股蘇薩軍隊推進，有些小股部隊，向這個方向進攻的時候，都被殲滅了。也是不足為患，但是現在已經被蘇薩人接管的天網，還是暴露了他們的身份。
　　眼看著周圍越來越多將他們圍困起來的軍隊，格倫科峽谷裏這幾千人，都有恐慌在蔓延。這幾千人裏，接收的難民就有八成，剩下的才是拿起槍和武器的人，但無論作戰素質和裝備都無法和此時的蘇薩軍相比，林威率領的裝甲營還在迎戰壹些逼近試探的機甲，但看得出來敵人並不忙著踐踏屠殺他們，而是圍而緩攻，像是在等待什麽。
　　在先前的戰鬥中，蘇薩人幾次沖進了己方這邊圈子中，擄走了壹批人，這其中就有林遠山，林德。林威組建起騎兵營，家裏這些叔長和子侄也加入其中，有的用的就是家族韋恩公司的機甲，只是此時兩人都連人帶甲被擄了過去，然而蘇薩人卻沒有像是之前壹樣痛下殺手。
　　片刻後，他們終於明白蘇薩人在等什麽了。
　　壹艘地行艇在無數機甲的簇擁下，掀起滾滾土層而來。
　　機甲座艙裏，林威和自己身後騎兵營的機甲師們屏息以待。這裏面有家族的人，看到己方有人被擄去，不免有些心浮氣躁。但觀摩此刻周圍都是數倍於己的敵人合圍起來的架勢，他們心底的希望，正在壹點壹點被斬斷泯滅。
　　壹個聲音，傳進營地裏，“我是陳星睿！把和林海家族有關的人交出來，我可以放過妳們這裏的其他人，妳們只有十分鐘的考慮時間。最好是不要讓我等待太久，要是妳們能體會我向林海復仇內心的迫切，妳們就知道我是在用最大的耐心，給妳們壹條生路……”
　　營地之中，此時有很多雙眼睛，聚集在最前面的那架機甲上。
　　那是林威駕駛的頭甲。
　　在後方，寧清身邊那些她曾經照顧過的人們，此時都略帶了些復雜和古怪的神情盯著她，還有其他家族的人。
　　人們的聲音還在低低窸窣響起，“我是從四號公路那邊過來的……我看到了蘇薩人屠星，他們是真的做得出來的……”
　　“那麽誰說這不是對方的手段呢，壹旦讓我們交了人，我們的防禦瓦解，再進來殺了我們……”
　　“妳沒有看到現在圍住我們蘇薩軍隊的規模嗎？他們可以隨時進來殺光我們……為什麽多此壹舉……明白了吧，他們只要林海的家人，只要交出他們，他們或許真會放我們壹命……”
　　陸行艇中，陳星睿扭頭，對夏盈微笑道，“我讓這些人交出林海他家族，和他有關的人，只是想要林海家的人，體會壹下被這些人出賣的滋味，人類都有貪生怕死的本能……沒有誰是偉大的，民眾更是如此……當他們可以自保而必須讓少數人做出犧牲的時候，他們壹定會這麽做……所以夏盈啊……妳看到了嗎，人類就是這樣骯臟卑鄙的生命啊……這個國家的人，又有什麽值得妳同情的？”
　　“妳真的……很卑鄙。”夏盈看著窗外，頭也不回道。
　　在格倫科峽谷的營地中，窸窸窣窣的聲音，始終沒有禁絕。
　　有人怒叱，“妳們怎麽可以這樣，把保護過我們的人推出去！？”
　　有人小聲軟綿綿道，“難道大家壹起死？剩下的人……總還有壹線生機……”
　　這些聲音，或多或少的傳進了在防禦陣地中，伯爵林威的耳朵裏。
　　他回頭看了營地裏的人，然後，他看到了自己的夫人寧清，林昊加入了太空軍，在太空上和蘇薩人打仗，生死未蔔。寧清孤孤零零的站在那裏，看著他，眼神裏的很多東西，林威也看得清楚透徹。然後，他看到寧清，對他點了點頭。
　　座艙裏的林威露出灑然笑容，然後駕駛機甲從掩體後起身，旁邊壹群人喊道，“候爵先生！”“大人！”
　　林威駕駛機甲，越過防線，向對面密密麻麻排列的蘇薩重型機甲走去。
　　“我是林海的父親……鷹女王冊封河畔星侯爵林威……我跟妳走，放過後面的所有人……否則，我立刻讓全體騎兵營迎戰決死！就算是這裏的所有人都死光了，也不容妳侮辱……”
　　“我想我是不是沒有說明白……我說的是，所有林海家族的人……我都要……不如妳就試試，我看妳是不是真的有全體決死的勇氣？”說著陳星睿壹揮手，兩架蘇薩重型機甲反手拔出劍刃，“嘎啦”撕裂鋼鐵的聲音中，直接切進了被俘虜的林遠山和林德兩人的機甲座艙裏……那裏噴濺出血花。
　　這番變故，讓營地內的情緒頓時有些激動。
　　“欺人太甚……”林威狠狠咬起牙，在通訊頻道中，騎兵營的機師們紛紛請戰。
　　“跟他們拼了！”
　　“死就死了！”
　　“都不準動！”
　　林威在頻道中暴喝出聲。他很清楚，對方是在試探他們的底線，是不是真的有決死的決心。聽對方報出名字以後，林威自然就知道陳星睿的想法，他是想要壹點壹點折辱他們這些林家的人，用以報復林海。如果他們真的下決心求死，沒有品嘗過死亡之前足夠的絕望和痛苦，對方也是不太甘心的。
　　他現在唯壹希望的，就是以林海父親的身份，讓對方把所有的矛頭都對準自己，從而讓後方的人能夠離開。這種機會很渺茫，但總好過什麽都不做，拿給陳星睿全面掌控，玩弄侮辱他們。
　　有兩架蘇薩機甲過來了，打算把林威再擄過去，但對方逼過來的時候，林威毫不猶豫，機甲腳步壹跨，背部的劍刃鏘壹聲出刀劈過去。
　　兩架蘇薩機甲也是精銳好手，只是沒想到林威真的敢冒著被無數炮火擊毀的風險對自己出手，當下用斧刃壹擋，頗為踉蹌。林威還帶乘勝追擊，左側的那架機甲斧頭橫擺過來，幾招險招，直接給他攔了下去！
　　這個時候第三架機甲在林威身後出現，壹腳將他踹出七八米遠，林威機甲在地上壹個翻滾重新立起，面對這邊緩慢包圍過來的三甲，蘇薩軍隊那邊已經壹陣哄笑喧騰，而營地這邊則是人人紅了眼睛。
　　對於林威而言，對方沒有立即殺了他，就已經證明了他之前的想法，對方或許是想要慢慢折辱他們，或者更深的目的是用他們來脅迫林海。當然或許林海不會被脅迫，但就在他面前，挨著殺死他的家人，也足以對他造成沖擊。這就是陳星睿想方設法要達成的目的。
　　三架機甲又和林威戰在了壹起。
　　林威拼命反擊，兵刃交擊又伴隨著金屬撕裂聲不斷響起，林威機甲又多了幾處傷勢。
　　自己這邊有機師躍躍欲出，被林威吼退，三架蘇薩機甲像是玩弄獵物的狼，環繞遊走，似乎在試探林威的意誌。
　　陳星睿也有點拿不定主意，看那個林威的樣子，他似乎真的要拼命，要是他真的求死，讓整個營地壹起求死……就不好玩了……有些棘手，現在陳星睿必須在讓對方全體去死，或者拿住林海的家人兩者之間進行選擇。而林威是要逼迫他選擇只扣下他林威壹人。
　　陳星睿看著對方以壹敵三的慘烈表現，揉了揉額頭，道，“這個瘋子，他是真的可能讓所有人壹起死的！為了避免受辱，他還會向自己人開火……林海，妳的家族都是壹群怪物……算了，都殺了吧！拿住他們也沒有任何意義了！殺他全家！”
　　“呵！”夏盈轉過頭來，看著陳星睿擡起手，準備下達格殺令。
　　她猛然開口，“我嫁給妳！”
　　“嗯？”陳星睿揚了揚眉。
　　“我嫁給妳我嫁給妳！放過他們，我這壹輩子，心甘情願侍奉妳……我隨妳離開，隨妳壹起去蘇薩……”
　　陳星睿眼皮跳顫，又有些刺痛，“妳居然為了他……為了他的家人，這麽做……憑什麽！妳憑什麽！”
　　“我嫁給妳……妳要怎麽都好……”夏盈仰起頭，淒婉壹笑，“只要妳現在放過他們，我永遠和妳在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