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食義」的深層

　　“轟！”
　　只是第二口，在食道滋生開來的熱流，就讓夏羽內心大呼受不了。
　　這會蒸蛋在他口腔中，沒有任何的味道。
　　整個人，心神只沈溺在溫熱中。
　　嘩——
　　某道閘門被撬開了，帶有畫面的信息流，洶洶湧進腦袋。
　　還是這間“禪居屋”，可時間線回溯了十幾二十年的樣子，那個時候，和現在，屋子的陳設和格局竟壹般無二，沒絲毫變化。
　　咚咚咚。
　　頭頂二樓，傳來陣陣腳步聲，並有著清脆如鈴的笑聲：“媽媽——”
　　時節大概是盛夏吧，嵌在新宿禦苑的和風屋子，被嘰嘰喳喳的蟬鳴聲包圍，夏羽走到庭院長廊處，追逐笑聲擡頭。
　　二樓窗戶打開了，壹位穿藍色調水手制服的小女孩，大概是幼稚園到小學的年紀，使勁撐起半個身子，向外頭的母親揮手。
　　看著小女孩歪歪扭扭要跌倒，夏羽眉頭壹皺，“這樣可不太安全啊！”
　　前方就是大公園簇密的樹林。
　　壹位眉目溫柔的年輕婦女在樹影中，露出隱約的面容。她手中有蜻蜓的捕網，另壹個透明袋子裏有幾只非常漂亮的蜻蜓飛舞，“涼子，快下來，我在這裏！”
　　笑聲由二樓到院子。
　　半蹲下來的母親，和開懷而笑的女孩，與這盛夏樹林形成了壹張唯美的風景圖，夏羽看得失神。
　　對話聲落在夏羽耳中：
　　“涼子，喜歡夏天嗎？”母親溫柔地凝視女兒。
　　“喜歡！”
　　“那妳喜歡媽媽嗎？”
　　“喜歡！”女孩連連點頭，思索都沒有。
　　聞聲，年輕婦女狠狠親壹口女孩粉嫩的臉頰，笑顏觸動人心，“謝謝！我也非常喜歡涼子啊，壹直都想要見到妳！”
　　“涼子也想見到媽媽！”女孩壹把抱緊了婦女的手腕。
　　夏羽僵立在走廊上，動不了。
　　畫面驀然壹轉。
　　昔日的女孩，突然長發及腰，幹癟的小身板也長開了，曲線婀娜，就這麽撲倒在那位樣貌始終沒變化的年輕婦女懷中，有低低抽噎聲傳出：
　　“想、想見妳！”
　　婦女笑容依舊，輕拍長大成人女兒的肩膀，“別哭，雖然已經不能見面了，但我壹直都在呀，永遠看著妳守護著妳……”
　　“不要！現在就想要見妳！”
　　女主將再度緊緊抱住婦女的手腕，本就白皙的手掌，抓得死緊蒼白的骨節都露出了。
　　交纏的手掌間，有令人心顫的溫熱。
　　夏羽面容壹震，內心止不住的顫抖：“這種熟悉的溫度是怎麽回事……”
　　“思念！”
　　“這是思念的味道！”
　　回到現實，首位傳出仙左衛門的驚嘆聲。
　　他吃了壹半的茶碗蒸，擡面孔仰視頭頂的天花板，眼角卻淚光閃爍，而這位“食之魔王”的眼睛裏，也流露出被這份思念味道感動的色彩。
　　壹真主持則顫聲地評價：“料理中蘊藏著無比強大的力量！就是這種力量，讓它與壹般意義的美食，截然不同了！它蛻變了！”
　　“沒錯！”
　　玉川院主冷厲的眉目也柔和下來，伸手擦拭了眼角的水跡，才接著說：“特級，追求極致之味，這個等級，味道仍是主題，廚心只不過是味道的輔佐，味道層次越高、越豐富，菜品相應的也就更強！”
　　“麟級和特級之所以境界分明，究其根本，原因不在味道，因為麟的菜品和特級菜品光比味道，某些麟菜品甚至遠不如特級。麟級之所以遠勝特級，根本就在於——力量！”
　　力量！
　　千代神女點頭接上話道：
　　“這股力量，即「食義」，也是所謂的料理之意！”
　　“而現在，涼子已經向我們展示了，她掌握了這麽壹股力量，可通過食物悄無聲息的，催人淚下，讓食客吃到食物味道、食材以外的東西——”
　　四位巨頭評審相繼開口。
　　可這會，屋子氣氛仍沒回轉，附近壹片壓抑不住的吸鼻子聲音。
　　“唔！”
　　“還要吃！”
　　“唔！”
　　夏羽就跟面前的茶盅對上了，壹勺又壹勺，每吃進壹口，身體內的熱流就多滋生幾分，他很討厭流淚，男人有淚不輕彈，但這時候灑淚卻上癮成癥了，越吃越是爽快，可很快他的低頭悶吃，被口腔中突然冒出的怪味道阻止了。
　　“有苦澀味？”
　　用袖子狠狠地壹擦淚，夏羽丟下勺子，咂巴嘴，仔細捕捉舌頭上纏繞的壹絲怪異味道。
　　別誤會，並非什麽眼淚進嘴巴了，而是蛋羹當中，除了蛋、柴魚湯香甜滋味外，有壹絲其它食材揮散的“苦澀”。
　　“啊啊啊啊！”
　　忍不住把茶杯裏，最後壹些蛋羹，全部舀起送進嘴，嚼了壹嚼。
　　夏羽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蛋羹嚼碎時，苦味更在嘴裏蔓延開來，這股味道讓剛剛沈溺在美食意境中那種“想見妳”的思念心情，愈加的紮心，簡直要人親命。
　　壹下子突然醒了。
　　淚流幹了似的，苦味激醒思緒，這會夏羽的心情，好似就是那位思念亡母之人的心情。
　　回歸了當下的冬季，不再是那盛夏時節。
　　冬季的樹林，光禿禿的，站在光禿的高大樹木前，壹個孤寂的女性聲音隱隱在提醒，重要之人早已逝去。而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不論往後的日子，怎樣的四季輪回，活著的人依然要堅強走下去。這恐怕才是女主將茶碗蒸真正要表達的「食義」！
　　“謝謝……”
　　“壹直最喜歡妳！”
　　壹個稚嫩，壹個成熟的女性嗓音，冥冥中重合了。
　　到此，女主將的食義，才完全展露出來。
　　“原來如此！”
　　放下勺子的夏羽，心緒久久難以平靜。
　　震撼！
　　女主將的「食義」演繹，就似壹幕故事劇，情景會隨品嘗發生變化，起承轉合，擁有非常細膩的結構，就像是壹篇娟秀漂亮的文章，根本找不出瑕疵那種。就算要雞蛋裏挑骨頭，可壹旦試讀，整個人亦難免沈淪進去。
　　“這才是完整的「食義」啊！”夏羽驀然發現，自己過去對「食義」的理解，有那麽壹分膚淺和可笑。
　　就如前面四位巨頭所說，「食義」其實也屬於壹種力量。
　　那他過去，到底有沒有賦予任何壹道菜力量呢？
　　夏羽直搖頭。
　　過去只是單純下藥而已，可女主將的「食義」，卻可度人。毫無疑問，若是壹位剛失去珍貴之人的食客，這會試吃女主將的茶碗蒸，立刻就能在所見所看中，得到這份前進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