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茱萸

　　普通酒樓，歸根結底還是菜品。為了讓傳富壹炮而紅，陳恪很費了心思，除保證食材新鮮，品質上乘外，還精心編排了菜單……除了炒肝尖、炒青菜這類家常小炒外，更需要有些經典菜肴來撐場面。
　　在四川，自然要以川菜為主，雖然弄不到辣椒，但這不是問題。辣椒這玩意兒，明末才傳入中國，難道在此之前，四川人就不吃辣了麽？
　　顯然不是，四川常年潮濕的地理環境，使蜀人對辣味有發自本能的嗜求。在辣椒沒有進入川菜之前的漫長歲月，蜀人靠‘三香’這三大辛辣調料，來滿足對辣的渴求。所謂‘三香’，就是花椒、姜和茱萸。其中茱萸，又是辣味的主將。
　　這兩個月來，為了了解蜀人的口味，陳恪利用寶貴的自由時間，嘗遍了青神縣的酒樓、飯鋪……是研究需要，絕對不是饞嘴，他壹直這樣對六郎講。發現蜀人愛吃的魚鲊、肉羹、面條中，皆用紅亮亮的紅油，口味辛香麻辣，與後世辣椒所制的紅油，並無甚區別。
　　他發現許多廚房門口，確實掛著壹串串紅色的小珠珠，詢問得知，那便是茱萸，雖不是辣椒，卻壹樣擔綱著發揮辣味的作用。
　　之後他便壹直在研究茱萸，發現這玩意兒用於燉煮尚可，但用於炒菜的話，辛辣之外有種苦味，並非什麽佳品。然而蜀人將其搗濾取汁，經過壹番炮制，做成紅亮亮的辣油，就去除了苦味，得到比辣椒油還要純正濃郁的辛辣味。
　　這發現讓陳恪大大松口氣，不然他真不敢讓傳富才學倆月就開業……川菜要出高手很難很難，但有速成之法，奧妙就是用香辛料來藏拙！
　　果然，自從陳恪用秘法熬制出紅油後，傳富烹飪出的菜肴，受歡迎程度直線上升。其實不過就是多了壹勺紅油而已。
　　而且後世人也誤解了川菜，其實川菜的靈魂並不是辣椒、更不是紅油，而是郫縣豆瓣和獨特的姜蒜用法。這麽說，可能有很多人不理解，但只要想想川菜的四大看家菜——麻婆豆腐、宮保雞丁、魚香肉絲、回鍋肉，最經典的作法，都是不放辣椒的，便可明白壹二。
　　辣的使用，使川菜鮮亮火爆，卻也遮蓋了其純正的風味。現在陳恪迫於條件有限，不得不減少辣的使用，卻歪打正著，還原了川菜的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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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恪的苦心孤詣沒有白費，蜀人和川菜，雖然早見面幾百年，卻毫不影響壹見鐘情，恰似那天雷勾動地火……
　　那麻辣燙鮮、嫩香酥活的麻婆豆腐，就像火辣的川妹子，讓人熱血沸騰、雖死無怨……
　　那鮮嫩且有荔枝香味的宮保雞丁，就像小家的碧玉，教人通體熨帖、愛不釋口……
　　那鹹甜酸辣，鮮香可口的魚香肉絲，就像那善解人意、百變多姿的勾欄花娘，給妳想要的壹切的，讓妳欲罷不能……
　　那色澤紅亮、肥而不膩的回鍋肉，就像那風韻入骨的成熟女子，看起來勾魂，吃下去銷魂……
　　“簡直太好吃了！”食客們壹邊大快朵頤，壹邊情不自禁的叫喊著：“蒼天吶，世上怎麽有這樣的美食！”
　　“嗚嗚，以後吃不到了怎麽辦？”竟有人邊吃邊流淚道：“某會相思成疾的……”
　　“至於麽……”魯老板撇撇嘴，很不服氣道：“不就是幾道破菜，妳們說是不是……”
　　但他那幫閑漢哪還顧得上搭腔，這種分秒必爭的時候，多說壹句話，就少吃壹口菜，全都悶頭運筷如飛，還難免發生激烈的爭搶：
　　“這是我的！”
　　“我的！”
　　“妳撒開，不然揍妳個潑才！”
　　“誰怕誰！且待我吃完這片肉……”
　　看手下沒出息的樣子，魯老板重重的嘆口氣，見有人把筷子伸到自己面前，他憤怒的伸手護住道：“別搶，別搶，這盤是我的！”
　　當天下午，那些被絕食美食徹底征服的人們，又呼朋引伴蜂擁而至，好在陳恪早有預案，派人守住門口，給後來的食客發放號牌，離開壹桌，才放進壹桌。
　　不到壹刻鐘，當日的壹百個號牌便被領取壹光，後面來的市民不幹了，在店門口鼓噪。很多人嚷嚷著，願意花錢吃飯，那些領到號牌的不樂意了，嚷嚷道：“難道我們沒錢不成？這頓飯，還就出錢吃了！”
　　也有人願意出錢，買前面的號牌，多數被慘遭拒絕，卻也有價高者得的……看到有人願意用幾百錢買壹個號牌，壹些閑漢日後便每日在來福門前排隊，領取號牌倒賣。陳恪的無意之舉，竟催生了最早的黃牛黨，可見哪裏有需求，哪裏就有供給，當然這是後話。
　　但絕大多數人，還是沒有得到號牌，夥計勸他們來日再來。他們卻擔心明日還是這樣，有人便提出，現在就領取明日的號牌。
　　夥計們不敢做主，趕緊進去請示，不壹會兒出來，對眾人道：“明日可是半價。”
　　“休得聒噪，拿牌來！”眾人見那些走出酒店的食客，壹個個欲仙欲死、百般贊嘆的樣子，心裏好似有百抓千撓，恨不得趕緊進去開開眼。不少人問道：“小二哥，我出全價，可以先領麽？”
　　“小店誠信經營。”夥計搖頭道：“壹諾千金。”
　　眾人只好老老實實排隊領號，其中不少是剛從裏面出來的，有人不滿的抗議，引來他們的白眼：“妳家吃了上頓沒下頓啊？”
　　不消半個時辰，夥計不得不停止放號：“抱歉諸位，我們的號牌用完了。”心中壹個勁兒的驚嘆道：‘足足壹千枚啊，竟全被領光了！’他幹了八九年跑堂，哪見過這樣的光景。
　　就算是炒菜速度快，就算只做壹百多桌，也把陳恪和傳富忙到半夜。這時候，縣城裏所有的店鋪都打烊兩個時辰了。
　　目送著最後壹波食客心滿意足的離開，來幫忙的陳希亮和陳忱已是腰酸背痛，想到傍晚才來的，都累成這樣，兩人趕緊去後廚找三郎。
　　卻見門簾掀起，傳富把他抱了出來，輕輕交給陳希亮道：“師傅累得睡著了……”
　　陳希亮接過三郎，熟睡的時候，他清秀的臉上沒有了狡黠成熟，睫毛微微閃動，鼻頭壹翕壹翕，才讓人想起，他還是個十歲的孩子。
　　陳希亮把三郎背在背上，對傳富道：“明天能忙得過來麽？”
　　“能。”傳富知道，師公這是心疼兒子了，他重重點頭道：“第壹天沒經驗，手忙腳亂，出活太慢，放進來的人也太多，明天就好了。”
　　“嗯。”陳希亮點頭道：“明天我來幫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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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夜之間，來福酒店的盛名便蓋過了其它兩家，成為青神百姓眼裏的唯壹。就連知縣大人也在壹嘗傳富的手藝後，成了忠實的食客……他本想讓來福每日送餐，但聽說炒菜必須趁熱，壹涼就減色太多後，他竟然每日下班後，換上便服直奔來福用餐，也不嫌這地方簡陋。
　　當然，這也有宋代的親民官，喜好與民同樂有關，這跟後世的縣太爺截然不同。
　　很快，來福的大名傳到了臨近州縣，外縣民眾紛紛慕名而來，號牌直接領到三個月後。三天之內可用的號牌，更是被炒到了壹貫以上。
　　壹貫錢，即使在成都，也能在高檔的酒店，擺壹桌體面的宴席了，而在這縣城的小店中，卻只是個入門價。這種荒誕的奇談，卻切切實實的發生了。
　　來福壹雄起，魯家酒店的生意壹落千丈，原先賣得不錯的菜肴，人們現在覺著食之寡味，寧肯去來福排隊，也不在這吃他淡出鳥來的飯食。
　　做了幾天心理鬥爭，魯老板樂魚，最終還是下了決心，提著豬頭、茶葉、絲綢、人參等數樣厚禮，去來福家裏賠罪。他倒有幾分市儈的精明，知道自己把傳富得罪狠了，便以探望傳富老娘為由登門……他知道傳富是個孝子，只要把傳富老娘爭取過來，必能大有轉機。
　　本來，他和傳富爹的關系是不錯的，兩家還有交情。所以進門後，壹口壹個老姐姐，便把傳富老娘給哄過來。等傳富回來，老娘果然勸他幫幫魯老板。
　　看著魯老板壹臉的討好，傳富冷笑道：“當初我去求妳的時候，妳為什麽不教我？”
　　“我……”魯老板羞愧道：“我圖謀妳家的店面，所以才鬼迷心竅。”說著抱拳作揖道：“傳富妳行行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歲的孩子……”
　　“我也有老母，我也有孩子，妳為什麽不可憐我？”傳富搖頭道：“妳回去吧，我是不會教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