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醉打山門

　　吳解和杜若坐在亭中等待結果，誰知獨秀壹去就是好幾個時辰，也不知道他究竟幹了什麽。
　　雖然這不著調的梅花精可能去通風報信，又或者是拉了壹群人來找麻煩，但他們卻也渾然不懼——吳解丹種已成，實力堪比還丹五六轉的人物；杜若雖然被消了人道賞賜，但找到了前進方向之後的她修煉已上正規，實力不降反升，如今還保持著還丹二三轉的實力。
　　他們姐弟二人聯手，便是人間各大門派也能闖上壹闖，海眼群妖如果真有堪比各大門派的實力，當初又怎麽會倉皇離去，連留在東海都不敢呢？
　　這海底並無日夜之分，又過了許久，二人都已經將獨秀留下的那壺梅花酒給喝完了，他卻還沒回來。
　　這梅花酒的酒壺看上去不過尺許高，但裏面空間很大，粗略估計，壹壺至少抵得上尋常酒樓那種半人高的酒壇子五六個。吳解和杜若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居然也就喝光了。
　　因為這酒十分香甜的緣故，杜若喝得很多，十成裏面至少有八成是她喝的。直到吳解又壹次給她斟酒，卻發現酒壺裏面連壹滴都倒不出，才回過神來。
　　“三姐，妳究竟喝了多少？”
　　“也沒感覺多少啊……”杜若有些疑惑，伸手來拿酒壺，但身體卻不知道怎麽的不聽使喚，如果不是吳解及時扶住的話，幾乎壹個跟頭摔倒。
　　“不對勁啊！我可是鬼魂，妳見過喝醉的鬼魂嗎？”她楞了好壹會兒，才慢吞吞說，“不對，不對！”
　　吳解當然沒見過喝醉的鬼魂，但他也沒見過能夠喝酒的鬼魂。
　　人間鬼物，就算修為再高，喝下去的酒、吃下去的菜，也是沒辦法消化的——事實上鬼魂根本感受不到各種滋味，喝酒吃菜什麽的，完全是相當於將酒菜以儲物之法存在身體裏面而已。
　　但杜若不同，當初她還在天書世界裏面的時候，壹開始也是沒辦法吃喝的，但隨著不斷吸收陰氣修煉，不知不覺就開始能夠真正感受到酸甜苦辣，重新恢復了飲食能力。後來修煉多年，又借著人道賞賜，壹舉凝成真身，更是壹切行動和常人無異——吳解甚至懷疑過，她之所以還保留著鬼魂的種種能力，究竟是因為她的確是鬼呢？還是她下意識用本身的神通法力顯化出了這些能力？
　　這個問題，他跟茉莉討論過。茉莉雖然能夠看出杜若的修行境界，能夠為她指明前進的方向，但許多細節卻也不甚了然。她觀察了杜若很久，也沒能搞清楚吳解的疑問。
　　但今天，吳解卻在無意之中得到了壹個非常強有力的證據，證明杜若已經不像她自己認為的那樣還是鬼魂，而是已經轉變成了血肉之軀，最多還保留著壹些鬼魂的能力罷了。
　　這個證據就是——杜若她喝醉了！
　　雖然杜若很努力地想要站直了，或者是至少證明自己沒醉，然而誰都知道，喝醉的人是沒辦法做到這些事情的。所以她扶著桌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又搖搖擺擺地走了幾步，最後終於還是沒能堅持住，以壹個詭異的前腳絆後腳為契機，又壹次直挺挺地摔了下來，倒在了吳解懷裏。
　　“妳真的喝醉了。”
　　“這不可能！我才喝了壹點點！”
　　吳解嘆了口氣——醉酒這回事，自己沒感覺到的時候也就罷了，壹旦感覺到，酒勁立刻就上來，腦子便不由自主地糊塗了。
　　杜若之前琢磨的還是“鬼魂會不會醉酒”的問題，但壹轉眼就像所有的醉鬼壹樣，開始爭執“我沒醉”的問題了。
　　“好好好，沒醉，沒醉。”
　　“是啊，我根本就沒醉！再來壹壺！”杜若說著撐起身子想要重新站起來，卻壹下摔得更重。好在吳解本領高強，無論怎樣也抱得住，倒也不至於讓她真的摔下來。
　　杜若很滿意自己沒有摔倒，在吳解半抱半扶之下重新坐好，有些失去焦距的眼睛盯住了桌上的酒壺。
　　“呵呵，老四妳真有本事！明明只有壹壺酒的，居然壹下子又弄出了幾壺來！”
　　吳解壹楞，轉頭看去，桌上明明只有壹個酒壺。
　　杜若傻傻地笑著，伸手去拿酒壺，但壹把卻抓了個空——她的手距離酒壺，保守估計也有半尺以上。
　　“咦？怎麽會這樣？我明明抓到了！”她楞了壹下，又抓了幾把，把把抓空。
　　杜若歪著頭想了壹會兒，恍然大悟，氣鼓鼓地看向吳解。
　　“老四啊，仗著本事大就管起姐姐來了嗎？妳很了不起啊！”
　　“咦？”吳解楞住了，不料竟然遭了池魚之殃。他和杜若相處多年，彼此很有默契，壹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哭笑不得。
　　“我沒搗鬼。”
　　“壞蛋都說自己沒搗鬼！”
　　“我不是壞蛋啊！三姐妳就這麽看我嗎？”
　　“不讓我喝，妳就變成壞蛋了！”
　　“可桌上總共就壹壺酒啊，妳都喝完了。”
　　“胡說！明明還有三……不，還有四壺！”杜若臉色紅得跟塗了胭脂壹樣，吐出的氣息都帶著香甜的酒氣，“分明是妳施展大神通，讓我拿不到酒壺！哼！妳連移山倒海都做得到，藏起幾個酒壺又算得了什麽！”
　　“咦？！這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嘛！”吳解忍不住叫屈，“三姐，我就算有本事，也沒辦法當著妳的面玩這種花招吧！妳好歹也是金丹層次啊！”
　　“什麽叫‘好歹’！妳姐姐我本來就是金丹強者！”杜若擡手敲著桌子，壹臉不忿，“總之，妳給我把酒拿出來！”
　　“我沒把酒藏起來啊。”
　　“不管妳有沒有把酒藏起來，總之給我把酒拿出來！”杜若已經完全蠻不講理了，“我要梅花酒！現在就要！”
　　吳解勸了幾回，她卻抱定了無論如何都要喝個痛快的想法，非逼著吳解拿出梅花酒來。但吳解卻從哪裏變酒？且不說他根本不知道這梅花酒是怎麽釀的，就算知道，壹時間也來不及變化啊！
　　無奈之下，他只好動用天書世界的源力，又變了壹壺酒。
　　“師傅……妳太奢侈了！”正在研究血魔宗功法的茉莉感覺到天書世界的源力發生了變化，雖然數量很細微，但還是驚動了這個小守財奴，她急急忙忙跑出來，見到吳解正在用源力變出梅花酒，忍不住捶胸頓足，就像是丟了壹大筆錢的樣子。
　　吳解頓時尷尬不已——用天書世界的源力來變酒喝，的確是很有點敗家子的感覺。尤其還被自家的小管家給抓了現行，更是加倍的尷尬。
　　“這個……那個……茉莉啊，妳看今天天氣這麽好……”
　　“師！傅！做人要勤儉節約，該用之處自然不能小氣，可不該用的地方就要節儉才對！”茉莉雙手叉腰，羅裏啰嗦地說了壹大通，總而言之都是希望他不要這麽浪費，要用心體會這壹點壹滴源力來之不易的道理，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賺錢中去……至於賺到的源力怎麽辦？她看著源力壹點壹點增加就很高興了，別的根本沒想過。
　　總而言之，這是典型的守財奴思維，和傳說中的夏洛克、葛朗臺又或者嚴監生如出壹轍——或許細節上有所出入，但大體的精神是完全壹致的。
　　天書世界內的吳解面對著氣勢洶洶的茉莉，天書世界之外的他則面對著急不可耐的杜若，壹時間只覺得壹個頭有兩個大，不由得悲從中來。
　　“我今天的運氣壹定有問題！”他忍不住抱怨，“怎麽倒黴的事情都湊在壹起了！”
　　好在茉莉還是可以商量的，許下“會盡快補上損失的源力”承諾之後，茉莉終於不再計較，回去折騰天眼老人了。吳解也終於可以把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梅花酒帶出來，拿給杜若。
　　杜若早已等得不耐煩，酒壺剛壹到手，連杯子都懶得用，直接對著壺嘴咕嚕咕嚕就喝了好壹陣子。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她才心滿意足地放下酒壺，對吳解翹起大拇指。
　　“好樣的！老四妳真能幹！”
　　吳解已經懶得跟她計較了——古龍曾經說過，醉鬼是不可理喻的，女人也是，那麽比醉鬼或者女人都更加不可理喻的，自然就是喝醉的女人。
　　喏，比方說正在對他哈哈大笑的杜若就是。
　　但他不計較，並不代表杜若會放過他。已經完全醉了的杜若思維方式相當跳脫，不知道怎麽的就突然又不高興起來，理由是“壹個人喝酒太無聊，老四妳來陪我喝”。
　　吳解的酒量並不如何出色，而獨秀的梅花酒卻是後勁十足。他喝了不少，又沒有用法力驅除酒勁，如今已微微覺得有了壹兩分醉意。面對著杜若的要求，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的他怎麽敢答應！
　　但杜若立刻就怒了，她大叫大嚷著，張牙舞爪，挖空心思要吳解陪她喝酒。
　　“我們是來找人的啊！都喝醉了的話，誰去找人呢？”
　　“怎麽可能！妳連山都扛得動，區區壹壺酒算得了什麽！”杜若的眼睛水汪汪的，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傷心，“我知道！妳只肯陪那個同鄉的白發小姑娘喝，姐姐我年紀大了，人老珠黃，妳看著就不喜歡……”
　　“餵餵！妳看起來明明比尹霜還年輕壹點啊！”
　　“真的？”
　　“當然！”幽冥世界的尹霜看起來二十三四歲的樣子，而杜若卻依然保持著十六七歲時候的模樣，相比之下自然是杜若顯得更加年輕，吳解的說法壹點也沒有虛假。
　　雖然尹霜肉身的容貌看起來比魂魄更年輕，大概只有十七八歲，尚未完全脫去青澀之感，但相比十六七歲的杜若，依然要更加成熟壹些。
　　杜若頓時眉開眼笑，但旋即又不高興了：“餵，老四啊，男人是不是都喜歡成熟壹點的女人？”
　　“沒這種說法吧，就我所知，世上有壹種叫‘蘿莉控’的男人，偏偏就喜歡還沒長大的小女孩。”
　　“……妳的意思是說，我就屬於那種長不大的小女孩？哪怕活個五百歲，看起來也是個完全沒有女人風韻的小姑娘？”
　　“我沒這麽說啊！”
　　“但妳的意思就是這樣的！”
　　“不是啊！我又不是蘿莉控！”
　　“……這麽說，妳還是覺得尹霜比較成熟有魅力吧？”
　　“……三姐妳饒了我吧！我喝酒還不行嗎！”吳解被她逼得理屈詞窮，無奈地拿起酒壺，給自己滿滿斟上。
　　他算是明白了，今天杜若鐵了心要他陪酒，如果不陪著她喝痛快了——那她絕對會讓吳解不痛快，很不痛快！
　　抱著“大不了喝完了用法力驅除酒勁”的念頭，吳解放下顧慮，陪著杜若妳壹杯我壹杯喝個不停。
　　過了壹會兒，他覺得這樣單純喝酒很有點無聊，懷著“用了壹點也是用，不如索性多用壹點，奢侈壹回也不算什麽”的想法，又用天書世界的源力變化出了下酒菜。
　　“沒有甜食！”杜若抗議。
　　吳解也懶得討論喝酒吃糕點是否合適的問題，手壹揮，桌上又多了許多甜食。
　　杜若這才眉開眼笑，邊喝邊吃，還施展出獨門絕活，吃吃喝喝壹點也不影響口齒清晰，跟吳解天南地北地閑聊。
　　吳解最初還抱著“等壹下就要用法力驅散酒勁”的念頭，但不知不覺，這個念頭已經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只剩下吃吃喝喝聊聊的興致。
　　壹杯又壹杯，壹壺又壹壺，也不知道吃了多久喝了多久聊了多久，杜若終於不勝酒力，在莫名其妙爆發出壹陣大笑之後，軟綿綿鉆到了桌子底下。
　　“哼！我還以為妳酒量多厲害呢！也不過如此而已！”吳解此刻已經完全忘了要驅散酒勁的問題，搖搖擺擺站起來，斜著眼看著趴在桌子下面呼呼大睡的杜若，笑得很開心，“姐姐很了不起嗎？也就比我大了壹個多月而已！咱們都快上百歲的人了，壹個多月算得了什麽！壹天到晚仗著這壹個多月欺負人……老虎不發威妳當我是病貓對吧！看看！妳這不就倒了！”
　　他歪歪斜斜地站在那裏，側著身子，並指如戟，傲然不可壹世，宛若打贏了壹場大戰的將軍得勝歸來。
　　可惜的是這裏只有他和杜若，而杜若早已酩酊大醉，呼呼大睡，他這番傲然帥氣，仿佛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架勢，完全是拋媚眼給瞎子看，根本毫無意義。
　　吳解笑了壹番，不知怎麽的又想起了失散多年的徒弟秦靜，忍不住嘟嚷：“那叫獨秀的真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都出去這麽久了，怎麽壹點消息都沒有？勉之他是生是死，下落如何，總該有個消息才行啊！”
　　他有心獨自去找秦靜，但卻又放心不下正在睡覺的杜若——此時他腦子裏面其實已經壹團漿糊，完全忘了可以將杜若收回天書世界，只是施法變出壹床被褥，將她從桌子下面拖出來，塞進被子裏面去，坐在旁邊守候。
　　“唉！三姐啊三姐，妳平時風風火火的，沒半點女孩子家的樣子，也就睡熟了的時候像個女人……”看著杜若恬靜的睡容，吳解忍不住嘆道，“這樣下去，怎麽才能嫁得出去呢？”
　　這個時候，他便渾然忘了因為疑似追求杜若，而被他壹拳打到吐血的清炎真人。
　　“其實要說妳的相貌，那也算是個美人啊！尤其在我們修仙者的世界裏面，又漂亮又有本事的女修士，真的是比大熊貓還珍貴的稀有動物。比方說本門那幾位師妹，都緊俏得很呢！可妳怎麽偏偏就壹點也不招蜂引蝶呢？”
　　若是白清炎泉下有知，不知道是會搖頭嘆氣呢？還是會伸手指指自己，然後向他豎起中指？
　　吳解就這麽坐在杜若身邊，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壹邊說壹邊還拿著酒壺咕嚕咕嚕，跟杜若剛才的架勢幾乎壹模壹樣，果然不愧是相處近百年的好姐弟。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酒壺裏面的梅花酒已經又添了幾回，他突然耳朵壹動，轉頭看向外面。
　　壹道黃光飛來，化作披頭散發狼狽不堪的獨秀，離得很遠就大叫：“禍事來了！禍事來了！”
　　“何事如此驚慌！”吳解昂然站起，搖晃了好幾下，扶著身邊的柱子站穩了，用從戲文裏面看來的臺詞，怒叫，“端的失了我大軍的氣勢！”
　　“大軍？哪來的大軍？”獨秀的思路頓時跟著轉換了方向，他疑惑地看向吳解，又看到了躺在被褥裏面的杜若，頓時恍然大悟，呵呵笑了。
　　“我就說嘛！親姐姐哪裏比得上幹姐姐！大家都是男人，妳懂的！”
　　吳解瞇著眼睛，努力揚了揚眉毛，作出了不起的模樣：“不要閑扯！妳剛才說‘禍事來了’是怎麽回事？”
　　還沒等獨秀回答，他又轉過頭看向梅林之外，只見紫氣流動，金光閃爍，更有壹道白影森然，隔著很遠就讓人感覺到冰寒刺骨，卻是有好幾個凝元大妖聯袂前來，吳解還隱約感覺到壹股深沈如海的氣息，其中赫然竟有壹位還丹層次的妖王。
　　“道友啊！妳還是帶著夫人快跑啊！金老大、烏念、海青和胡光都來找妳麻煩了！”獨秀這才想起正事，急忙說道，“胡光那家夥竟然已經還丹了……妳本事再大也打不過他們，還是趕快腳底抹油才是正理！”
　　“逃？”吳解瞪大了眼睛，從鼻子裏面發出壹聲冷哼，猶如壹只發怒的鬥牛，“某家縱橫天下數十載，從來沒將後背對著敵人過！”
　　“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意棒能軟能硬’……”
　　“妳就在這邊看著吧，區區壹群跳梁小醜，土雞瓦狗罷了！”吳解哈哈大笑，抓起酒壺又咕嚕嚕喝幾口，然後隨手將酒壺壹扔，昂首挺胸朝著敵人走去，“看我將他們碾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