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燕南飛

　　三月，駱道明嘴中的孤臣燕南飛終於長途跋涉，回到了定州，但他卻沒有第壹時間去大帥府去拜見李清，而是騎著馬，僅帶了壹個老仆，孤零零地來到了竹山。
　　竹山並不高，位居定州城西側十數裏，百多米高的山上除了不多的壹些古樹之外，大片大片的都是竹山之上壹個尼庵裏的尼姑們種下的各種翠竹，此時春風來襲，竹葉招展，壹片生機盎然，壹根壹根新鮮的竹筍破竹而出，到了夏天，又會有壹批新的翠竹成林。
　　壹條盤山石徑掩映在竹林之中，蜿蜒向上，陽光透過竹林照射下來，在石徑之上留下片片斑駁的光影，仰望著竹山之巔，時隱時現的房宇輪廓，燕南飛忽然感到壹陣心悸，在那上面，現在就躺著大楚那位名動天下的公主，自己當初從洛陽壹路伴行而來的傾城。
　　竹庵原本是不禁百姓上山拜佛的，但自從傾城公主的靈柩停留在此之後，普通百姓自然是不可能再上山，看似沒有防範的竹山實則哨探密布，戒備森嚴，潛來定州的袁方便在這裏鎩羽而歸。
　　“老爺！”老仆擔心地看了壹眼燕南飛。“您已到了山下，殿下地下有知，也會感念老爺您的壹片心意，就，就別在上山了吧！”老仆滿頭白發，壹臉滄桑，心中憂慮老爺既然投了定州李大帥，卻又來此參拜公主，只怕會惹得李大帥不悅。
　　燕南飛沒有說話，仰望著山頂，心裏卻不知是什麽滋味，當初隨著公主西來，心中著實有壹番宏圖偉誌，想著要大展身手，壹展胸中所學，豈知世事變幻，如今自己的確要上位了，但物是人非，主子卻換了。
　　長長地嘆了壹口氣，燕南飛向前邁出壹步，踏上了走上竹山的第壹級石階。老仆暗嘆壹聲，從騍馬之上卸下兩個盒子，用壹根木杖穿了，挑在肩上，亦步亦趨地跟著燕南飛向前走去。
　　“燕南飛去了竹山？”正在批閱報告的李清聽到李敢的報告，微微壹楞。
　　“是，大帥，剛剛竹山那邊飛馬來報，燕南飛大人回到定州後，徑直便去了竹山，根據他老仆在街面上采購的壹些東西看，他，好像是去拜祭傾城公主的！”李敢道。
　　將筆放在筆架上，李清揉揉手腕，仰頭沈思片刻，道：“我知道了，傳令竹山守衛，讓他上去，不必阻攔！”
　　傾城公主死後，壹直沒有下葬，緣起與定州內部有著巨大的爭論聲，壹方認為傾城叛亂，以致定州蒙受巨大損失，當定為叛賊，不梟首示眾以經是很難得的寬容了，豈能再風光大葬。
　　而另壹派則認為，傾城之亂雖然危害巨大，但叛跡卻不明顯，普羅大眾基本不知這壹次定州之亂的內幕，而且傾城公主畢竟身份不同，不僅是大楚的公主，更是大帥的正妻，如果草草下葬，勢必要給天下壹個交待，這樣壹來，必然損害大帥威信。
　　兩派久爭而不決，李清卻又壹直沈默不發壹言，這件事便拖了下來，以致於傾城靈柩便壹直停留在了竹山，所幸傾城所服牽機之毒，卻能讓屍體長久保存而不至於有所損壞。
　　燕南飛回定州，先去竹山，而大帥並未阻攔，而是通知放行，沒有多大功夫，定州壹眾高層已是基本知曉，大帥心意已決，路壹鳴，駱道明，楊壹刀等人第壹時間便知曉了李清的心意，知道圍繞著傾城死後的問題將要解決了。
　　燕南飛並不知道自己上山的舉動，給了定州官員們很多的信息，他也不知道，如果李清不想讓他上山，那麽，他連壹步臺階也不可能踏上去，總之，此時，他懷著壹顆悲愴的心，壹步壹步，沈重地向著山頂的竹庵走去。或者他知道，但是，他仍然要去做，也許，他就是想傳達給李清壹個明確的信息。
　　竹庵之中，香煙裊裊，木魚之聲不絕於耳，站在庵前林中，燕南飛躊躇難前，腦海之中，似乎浮現出傾城那驕傲的，不屑的眼神，“燕南飛，妳背叛了我，不敢到我的面前來麽？”
　　燕南飛不由失神，伸手扶住身邊壹棵碗口粗細的竹身，不意間卻驚起竹梢壹只鳥兒，驚叫著振翅飛起，忽啦啦地越過竹林，直上高空。
　　“老爺！”老仆察覺到燕南飛的異狀，踏前壹步。
　　擺擺手，燕南飛示意自己沒事兒，嘴角卻露出壹絲苦笑，既然已做出選擇，那又有什麽好後悔的，大丈夫行事，既然做了，便得有擔當，今日來此，也是對過往做壹個了結。
　　伸手提起兩個盒子，對老仆道，“妳不必進去了，就在這裏等我吧！”方畢便向林外踏去。
　　庵前，數名帶刀士卒在庵前守衛，看那些人服色，燕南飛便知是統計調查司所屬。
　　“燕大人！”壹名軍官看到燕南飛自林中踏出，便快步迎了上來，向著燕南飛行了壹禮。
　　“妳認識我？”燕南飛大感詫異。
　　軍官微笑道：“剛剛接到大帥府均令，知道燕大人要上山，末將已在這裏恭候多時了！”
　　燕南飛擡起頭，“不許我進去麽？”
　　軍官笑道：“大人多心了，末將奉命駐守在此，保護夫人靈柩安全，以免有宵小之類作崇，損壞夫人仙體而已，那裏有膽了阻攔大人。大人請！”伸手作了壹個請的手勢。
　　隨著他的手勢，緊閉的廟門呀的壹聲大開。
　　燕南飛明白了，向這名軍官點了點頭，提著食盒大步向內走去，身後的軍官眼中不由露出壹絲敬佩之色，傾城靈柩在此已停了很久，這是第壹個上來祭拜的人。而且此人身份還特別敏感，公主舊屬，卻又投奔了大帥，而且馬上便要得到重用，軍官隸屬於統計調查司，消息自然比壹般人知道的要早得多，這樣壹個即將要手握大權的人卻來祭拜以往的主子，非大英勇，大智慧不可。壹個不諧，可就是兩邊都不討好的結局。
　　庵內大堂裏，菩薩神像高高在上，壹眾女尼打坐在莆團上，跟著壹個敲著木魚的老尼低聲誦經，壹個個低眉順目，似乎沒有看到燕南飛走進來，仰望著慈眉善目的菩薩，燕南飛重重地吐出壹口氣，子不語怪力亂神，作為壹個儒家子弟，他是不信神佛的，但今天，他卻還是鄭重其事的點燃了三柱香，恭敬地插到了香爐之中，再雙手合什作了幾個揖。
　　壹個中年女尼從後堂轉了出來，“燕大人是吧，請進！”
　　轉入後堂，赫然又是壹個院子，沿著大片竹林中間的小道向前，壹間精舍便出現在眼前，推開大門，壹副巨大的棺槨陡地出現在燕南飛的眼前，棺槨之前，壹人正箕坐在那裏，向著面前的火盆裏投著壹張張燒紙，屋裏煙霧繚繞。
　　聽到門響，那人轉過身來，與燕南飛的視線撞了壹個正著，“燕大人！”那人驚叫壹聲，站了起來。
　　“是妳！”燕南飛當然認得他，這是傾城公主從京城帶來的那名禦廚萬倫。想不到卻在這裏看到他。
　　“燕大人，妳怎麽來了？妳不是在室韋麽？”萬倫驚問道，萬倫以前不過是壹個廚子，自然不知這其中的壹些彎彎道道。
　　“李大帥召我回定州了！”燕南飛低聲道。“不會再回室韋了！”
　　萬倫眨巴著眼睛，盯著燕南飛看了半晌，忽地就明白了過來，燕南飛這是已投效了李清了，臉上驚喜的神色瞬間便黯淡了下來，冷冷地道：“我說呢，妳咋地就能回來，連我們這些人都受了牽連，妳居然沒事，原來如此！燕大人，妳來此做什麽，公主殿下不會喜歡妳出現在他面前的。”
　　燕南飛心裏有些難受，“仗義每多屠狗輩，萬倫，公主有妳這樣忠心耿耿的下屬，地下有知，必然欣慰，可是我，我，也有壹些不得已的苦處，算了，這些事，我卻與妳說什麽，萬倫，妳能讓我單獨在這裏呆壹會兒嗎？”
　　萬倫氣鼓鼓地瞪著他看了壹會兒，壹甩手，出了大殿。
　　燕南飛彎腰將兩個盒子裏東西壹壹拿了出來，幾碟菜肴，壹壺酒，另有壹些香燭靈紙，將東西壹壹擺好，點燃香燭，插在靈前香爐中，燕南飛跪倒在靈柩之前，重重地叩了幾個頭。
　　“公主，我回來了！”他嘶啞著聲音道。“我知道，您壹定對我非常憤怒，但有些話，我今天卻要對您說，希望您能理解我。”
　　“跟著公主您從洛陽來到定州，我的確是壹心壹意想要輔佐公主殿下，成就壹番事業的，但事與願違，定州顯然對我們早有防範，我們多方奔走，壹事無成，但在這壹段時間裏，我卻對定州的很多事情熟悉了起來，他們的執政理念，他們的執政風格，他們的理想，他們的熱情，公主，讓我深深地感到震驚。”
　　“我看到了壹棵正在茁壯成長的大樹，他風華正茂，他精力十足，而反觀我煌煌大楚，卻猶如壹株千年古樹，看似要粗壯很多，但是，內裏卻千瘡百孔，早已外強中幹，稍有風吹草動，必然便會轟然倒下。”
　　“看到這壹切，所以我在李清要我去室韋的時候我答應了，我知道，我是怯懦了，我要退縮了，因為我知道，我們在定州，壹定沒有什麽機會。”
　　燕南飛從壺裏倒出壹杯酒，輕輕地傾灑在傾城的靈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