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身不由己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真理之所以顛撲不破，當然有著它堅實的理論依據。
　　唐伯虎可憐嗎？
　　當然可憐，莫名卷入舞弊案，削去仕籍，終生不能為官，從此頹廢落魄，潦倒壹生……
　　唐伯虎可恨嗎？
　　這個不用多說，秦堪只知道現在自己很想拿刀砍了他，然後把他大卸八塊，每塊裹上點兒面粉，放進油鍋裏炸半炷香時辰，取出來濾油之後，蘸上番茄醬……這個時代沒有番茄醬，陳醋姜汁也行，咬壹口松軟酥脆，滿口留香……
　　“這是肯德雞的做法？”徐鵬舉高興壞了，兩眼綠幽幽的，前世動物園籠子裏，下午四點鐘沒餵食的狼就是這種眼神。
　　秦堪用殺人似的目光狠狠掃了唐寅壹眼，躬身道：“這是油炸江南才子的做法，……當然，肯德雞也可以這麽做的。”
　　唐寅瑟縮在墻角裏，委屈地癟著嘴，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嘴賤了，與小公爺相處這十來天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很美好的經歷。
　　徐鵬舉壹拍手，大喜道：“好好好，小爺不走了，來人，給秦先生準備材料，做那……肯德雞。”
　　秦堪頓覺滿嘴苦澀：“魏國公守備南京，責任重大……”
　　“那是我爺爺的事，我又不是魏國公。”
　　“草民已將做法告訴您了，您可以隨便叫個廚子……”
　　“若不是妳親手做，誰知道廚子做出怎樣的貨色，小爺要吃便吃最好的。”
　　秦堪仰頭望房梁，絕望嘆氣。
　　今晚……繼續求神拜佛！
　　※※※
　　山陰縣衙內院。
　　杜嫣微微提著裙擺，躡手躡腳往月亮門壹尺壹尺地挪移，鬼祟的模樣透著幾分可愛。
　　“嫣兒。”壹聲威嚴低沈的輕喚，令杜嫣不得不停下腳步，懊惱地吐了吐香舌。
　　杜宏站在回廊下，皺眉看著她。
　　“爹——”杜嫣搖著他的手臂撒嬌。
　　“嫣兒，妳又想跑出去？外面亂糟糟的，壹個女兒家天天往外面跑，成何體統！”
　　“爹，家裏多悶呀，不是看書就是女紅，女兒不喜。”杜嫣嘟著嘴道。
　　杜宏嘆道：“嫣兒，老夫非迂腐之人，妳從小到大胡鬧的次數還少麽？老夫幾時忍心責備妳半句？可是，嫣兒啊，妳莫忘了，去年妳已與佟知府的公子定了親，若還似以前這般整天往外跑，傳出去是我杜家教女無方，將來妳嫁入夫家，也看不到公婆的好臉色啊……”
　　壹聽“定親”二字，杜嫣的俏臉頓時變得慘白，仿佛瞬間被吸幹了精氣壹般，整個人只剩了壹具虛無的空殼。
　　壹張朦朧而熟悉的臉龐在她腦海中反復閃過，想抓，卻抓不著。
　　這本是個女人身不由己的年代，杜嫣壹直都明白。
　　當初爹爹礙不過佟知府的面子，勉為其難應允了佟家求親時，杜嫣便知道，如今這樣天天瘋跑瘋玩，快樂隨心的日子過壹天少壹天了。
　　她像把頭埋在沙裏的鴕鳥，故意不想記起這件事，時間過得越快，她玩得越瘋。
　　她只想拼命給自己的青春留下壹點回憶，將來身為人婦的寂寥日子裏，在夫家內院百無聊賴曬著太陽時，可以將這些美好珍貴的回憶拿出來，小心而吝嗇地品壹品，余生安靜的歲月裏，除了相夫教子，只有這份少女時代的回憶是完全屬於自己的了。
　　腦中不時閃過那張既熟悉又討厭的臉，這張臉像縈繞在頭頂的蒼蠅，怎麽也揮之不去，還笑得那麽可惡……
　　如果自己嫁的不是佟知府的兒子，而是他……
　　杜嫣不知不覺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眼淚卻不聽話的簌簌而下，擦也擦不幹。
　　杜宏見女兒淒然的模樣，嘴壹張想說點什麽，又搖了搖頭，轉身回了書房。
　　人活世間，哪有這麽多的隨心所欲？女兒身不由己，他何嘗不是？
　　※※※
　　砰！
　　徐鵬舉踹開了秦堪的房門。
　　小公爺永遠這般霸氣側漏，跋扈得令人欲抽又不敢抽。
　　“小公爺又餓了？”秦堪對徐鵬舉的作派早已波瀾不驚。
　　“現在不餓，剛才手下打聽了壹點事情，我覺得很有意思，秦堪，看不出妳竟是這等妙人，哈哈，有意思，很有意思……”
　　秦堪滿頭霧水，這家夥怎麽跟吃了含笑半步癲似的？……我沒往肯德雞裏下藥呀。
　　徐鵬舉大笑幾聲，見秦堪沒有附和陪笑的意思，只好訕訕道：“妳，秦堪，山陰秦莊人氏，弘治十五年中紹興府試第壹，嘖嘖，厲害！後來不長眼地開罪了佟知府的兒子，被紹興學政大人革了秀才功名，如今以白身事職於山陰縣幕僚，巡按禦史石祿那狗東西灰溜溜地滾回了南京，也是妳背後使的陰損主意，如今跟山陰知縣杜宏的高個子閨女有點眉來眼去，不過這條只是猜測，無法證實……”
　　看著秦堪目瞪口呆的模樣，徐鵬舉笑得愈發得意，拍了拍他的肩，很惡意地笑道：“吊頸秀才，不知我說得對否？”
　　媽的……
　　秦堪又想罵街了，這個外號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小公爺，……為何查我？”秦堪不滿道。
　　“不是我要查妳，而是下面的人要查妳……”徐鵬舉的笑容有點落寞：“……我將來要承襲爵位的，壹個天天給我做東西吃的人，下面的校尉番子們怎麽可能不查？”
　　秦堪恍然，說得也是，第壹代魏國公可是跟隨太祖打江山的徐達元帥，對朱明皇室忠心耿耿，頗受歷代皇帝信任，所以大明才有魏國公世代守備南京的殊榮，若眼前這位第七代的準國公爺在他這裏吃出個好歹，那時恐怕整個秦莊的老少都會被屠得幹幹凈凈，……也就是俗稱的“誅滅九族”。
　　秦堪腦門又開始冒汗了，……最近汗腺委實比較反常。
　　調查他是應當的，屬於法定程序，不出意外的話，徐鵬舉身邊的侍衛裏有錦衣衛或者東廠的人……
　　錦衣衛啊，東廠啊，壹想到前世文學或影視作品裏對這兩個特務機構的形容，秦堪便感覺身子壹陣陣的發虛……
　　“小……小公爺，肯德雞您還沒吃盡興嗎？”秦堪戰戰兢兢道。
　　徐鵬舉漫不經心翻著秦堪書案上的紙，點頭道：“嗯，也快差不多了……”
　　“那您……何時擺駕南京？”
　　“嗯，也快了，爺爺又派人來催我了……”
　　秦堪兩眼壹亮，剛覺得自己爬出地獄，回到了人間，徐鵬舉的壹句話又把他徹底的踩回了地獄十八層。
　　“咦？這是什麽？西遊記？這兩個章回的故事沒在市面上出現過呀……”徐鵬壹臉驚喜，隨即擡頭掃了秦堪，眼中頗有深意：“看來那些校尉和番子們查得不夠仔細哦，西遊記冠以唐寅之名，原來是妳寫的……秦堪，妳可越來越神秘了。”
　　撲通！
　　門外接連傳來幾道跪地的聲音。
　　“屬下萬死，這便去查！”
　　腳步聲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