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情海生波

　　說良心話，唐子禾脫逃還真跟秦堪脫不了關系，事實上唐子禾根本就是在秦堪的默許下脫逃成功的，對這個亂世浮沈裏掙紮的女人，秦堪實在不想趕盡殺絕。
　　“陛下，唐子禾脫逃壹事，臣有很大的責任，請陛下責罰。”秦堪主動承擔錯誤，盡管知道朱厚照不可能處罰他，但該表的態還是壹定要有的。
　　“我責罰妳做什麽？玩忽職守的是何松，聽隨同的壹名參將說，唐子禾脫逃的當晚，何松在營帳裏飲酒酩酊，押解如此重要的欽犯竟敢路中飲酒，單只這壹條何松便該死。”
　　朱厚照越說越氣憤，在統治者的心裏，附逆造反的普通百姓並不足慮，這些人只要放下兵器安撫，對社稷構不成太大的危害，但作為造反的領導者，則是朝廷必須剿除的對象，否則放虎歸山之後對朝廷仍是心腹之患，朱厚照縱再昏庸，這壹點還是認識得非常清楚的。
　　正因為清楚這壹點，所以朱厚照對何松的怒氣非常大，皇帝的壹句話便決定了何松必將萬劫不復。
　　不遠處劉良的目光掃過來，朱厚照急忙用臟兮兮的抹布假模假樣擦著桌子，壹個店夥計打扮的人壹邊忙著幹活，壹邊定下壹位朝廷參將的生死，這幕情景看在秦堪眼裏，怎麽看怎麽詭異莫名。
　　朱厚照壹邊忙活壹邊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笑道：“秦堪，這次霸州平亂幹得不錯。當時城破之前妳說的那句‘只要他們沒拿起兵器對抗朝廷，他們便仍是朝廷的百姓，是陛下的子民’，這句話傳遍了京營，我也聽說了，王興義師伐不臣這是天經地義，然而百姓卻是祖宗社稷的根基，妳做得對，只要他們沒拿起兵器，他們便是我的子民，不可加害。”
　　秦堪嘆道：“終究還是死了三千多百姓，臣不得不下令殺戮，因為這些百姓確實拿起了兵器，他們守城的意誌甚至比反軍更堅決……”
　　“拿起了兵器便是亂民，亂民必殺。秦堪，妳不用感到不忍或愧疚。父皇曾跟我說過，打江山也好，守江山也好，很多時候必須要付出代價。漢唐送公主和親番邦，這是皇家必須付出的代價，造反者拿起兵器對抗朝廷便要犧牲性命，這是造反者必須付出的代價。”
　　秦堪看著朱厚照笑了，這幾年過去，朱厚照已漸漸蛻變成熟，越來越有皇帝的樣子了，——當然，此時壹身店夥計的打扮是他最大的敗筆。
　　朱厚照笑道：“逆首唐子禾雖逃了，但瑕不掩瑜，平定霸州之亂的功勞是跑不掉的，我已決定明日早朝時晉妳為國公，這幾年妳為我東奔西走，立過那麽多的功勞，爵位也該升壹級了……”
　　秦堪壹楞，晉爵這件事他確實壹直沒想過，名利方面他並沒有太大的野心，對他來說壹個世襲侯爵已經很滿足了，這個爵位令他的子子孫孫都能躋身勛貴階級，大明社稷不垮，他的後代皆享殊榮，如果更晉壹級爵位，秦家從此自然愈發尊貴。
　　秦堪確實有些動心了，他沒有野心，但如果有人將名利雙手捧到他面前，但凡腦子沒被門夾過的話，正常人應該都不會拒絕。
　　“臣……多謝陛下隆恩。”秦堪拱手謝道。
　　朱厚照急忙托住他的手：“別，這裏是酒肆，我是酒肆店夥計，哪有客人向店夥計行禮的，妳這不是砸我飯碗麽？”
　　秦堪的臉又綠了。
　　這小昏君當店夥計真入戲了，若被滿朝文武知道他們的皇帝陛下現在屁顛屁顛兒的給人擦桌子端酒菜，不知金鑾殿上會壹頭撞死多少人，嗯，起碼楊廷和是肯定會壹頭撞死的，李東陽就不壹定了，老狐貍惜命得緊……
　　“夥計，再上壹角酒，裏面敢摻水爺揍死妳！”旁邊桌上有酒客大聲吆喝。
　　“來咧，再上壹角酒——”朱厚照拉長了聲音，喜滋滋地踮著小碎步忙開了，神態模樣誠如秦堪剛才所想的壹樣，屁顛屁顛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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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堪嘆了口氣便想離開，不能再看朱厚照犯賤了，看久了會讓秦堪覺得自己即將晉升的國公爵位很掉價……
　　起身剛準備告辭，秦堪忽然發現壹道慌張的身影走進酒肆，定睛壹看，嗯，老熟人了。
　　戴義穿著壹身青色夾襖，頭戴方巾，像個富態的賬房先生，他匆匆走進酒肆，見秦堪也在，戴義楞了壹下後朝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湊近朱厚照耳邊說了幾句話。
　　幾句話的功夫，朱厚照臉上的表情很精彩，壹會兒紅壹會兒綠，靜靜呆立半晌，臉色最後定格為鐵青。
　　手裏臟兮兮的抹布使勁往桌上壹扔，朱厚照攥緊拳頭怒道：“好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竟敢把我認定的妻子騙出去踏春！當我好欺負麽？”
　　戴義壓低聲音煽風點火：“陛下，東廠壹刻不停地盯著那家夥呢，今日早晨那家夥騙劉姑娘說郊外有壹片杏樹林，杏花開得正艷，可采擷壹些回來交給劉良釀酒，劉姑娘便跟著他出城了……”
　　聽著二人的說話，秦堪心中隱隱升起壹股不安的情緒。
　　他們口中的“那家夥”，不會恰好是……唐寅吧？
　　“走！咱們也出城，去瞧瞧唐寅想對劉良女幹什麽，說好了君子之爭，我才沒用權勢壓他，他倒先跟我玩起了手段，斯文敗類！”朱厚照氣急敗壞地往酒肆外走去。
　　秦堪聽得心壹沈，果然是唐寅。
　　“我也去！”秦堪趕緊跟上，和戴義壹起並肩離開。
　　酒肆裏，招呼酒客的劉良看著朱厚照等人氣勢洶洶地離開，不由嘆氣搖頭，喃喃道：“說什麽被罷官免職，什麽生計窘迫，這鬼話也就只能騙騙我那傻女兒，當我是瞎子麽……不過這小子用心良苦，做事勤奮，倒也不算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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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唐寅並不難，被東廠盯上的人大抵等於被狗盯上的骨頭，壹咬壹個準。
　　滿面鐵青的朱厚照領著戴義和秦堪，身後還跟了壹大群殺氣騰騰的禁宮侍衛，幸好憤怒中的朱厚照尚有理智，快出城的時候揮退了所有侍衛，不準他們靠近，只帶著戴義和秦堪匆匆往東郊而去。而侍衛們又不敢離皇上太遠，只好裝作踏青賞花的模樣遠遠跟在朱厚照三人身後。
　　……
　　東郊果然有壹片杏樹林，唐寅沒說謊。時值三月陽春，正是杏樹開花的時節，杏林壹片雪白，花瓣半開半落，枝丫掛滿了杏花。地上也鋪了厚厚的壹層，目光所及之處白茫茫壹片，似雪，比雪暖，比雪香。
　　滿懷怒氣的朱厚照見到這片杏林，怒火頓時消弭許多，甚至還發出嘖嘖的贊嘆。
　　“團雪上晴梢，紅明映碧寥。店香風起夜，村白雨休朝。這般景色朕早該出來看看了。”
　　出了酒肆，朱厚照便恢復了“朕”的自稱。
　　戴義在旁邊沒口稱贊朱厚照的詩念得好，頗具唐人古味，秦堪卻苦笑搖頭。
　　到底是少年心性，看中的女人被壹個風流才子騙到杏花林了，他還有心情念詩，這個時候就算念詩也該念“壹枝紅杏出墻來”好不好……
　　唐寅和劉良女在杏林中的壹片小坡地上，看得出唐寅做了精心準備的，他在坡地上鋪了壹張小毯子，毯子上擺滿了各種食物零嘴兒，甚至還有壹小壺酒，而劉良女顯然很不解風情，唐寅在惆悵地看著她時，她卻拎著壹個小竹籃子忙著采擷杏花。
　　朱厚照讓戴義守在杏林外面，他和秦堪二人悄悄靠近坡地，在坡地背面的窪地裏潛伏下來。
　　當秦堪看到唐寅從火堆裏扒拉出兩只香味四溢的叫花雞時，眼皮不由抽搐幾下。
　　劉良女很忙，忙著采擷杏花，像只穿花蝴蝶般在杏林的飛來飛去，唐寅精心布置的浪漫場景完全被她無視，看著她忙來忙去的身影，唐寅頹然嘆息，頓覺氣短。
　　許久之後，劉良女或許有些累了，走近唐寅微微喘息著朝他福了壹禮，道：“多謝唐相公告之這片杏花林，今年爹爹釀的杏花酒壹定香醇之極。”
　　唐寅笑道：“劉姑娘不必多禮，累了的話不妨坐下來歇息片刻，我這裏準備了許多東西，喜歡吃什麽盡管隨意。”
　　劉良女抿了抿唇，搖頭笑道：“不用了，小女子出身貧寒，卻也是有教養的，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能吃。”
　　窪地裏的朱厚照頓時眉開眼笑，輕輕捅了秦堪壹下，眉宇間盡是得色，似乎在炫耀他的眼光。
　　秦堪瞇著眼打量劉良女，上次在酒肆見過，卻也只是驚鴻壹瞥，今日他才開始正視她。
　　穿著打扮很普通，釵裙的裙角似乎磨破了，卻非常巧妙地用紅絲線繡了壹只蝴蝶，恰好補上了那個磨破的洞，盡管穿著很平凡，但她神態卻從容不迫，不卑不亢，眼神很清正，有種無邪純真的味道。
　　不得不說，朱厚照和唐寅的眼光都很不錯，秦堪僅只打量了壹眼，便知道劉良女是個難得壹見的美佳人，重要的是她那永遠從容沈靜的氣質，委實令人著迷。
　　唐寅很懂得發揮自己的特長，風流才子的名頭絕非浪得虛名，見劉良女始終和他保持距離，唐寅也不灰心，施施然起身，站在坡地高處負手而望，壹陣微風拂來，青色儒袍的下擺不停擺動，配上他那瘦削修長的身材，再加上風兒恰到好處地卷起地上的杏花花瓣，於是坡地高處的唐大才子在花瓣雨中迎風負手，衣袂飄飄，玉樹臨風，壹副我欲乘風歸去的縹緲模樣，正是大明文人才子們的標準姿勢，唐寅顯然深諳此道，姿勢擺得非常老練自然。
　　劉良女看著縹緲如仙般的唐寅，眼中閃過壹絲欣賞，不過也僅止於欣賞。
　　窪地暗處的朱厚照見唐寅賣弄風騷的模樣，又嫉又恨地捏緊了拳頭，壓低了聲音怒道：“我也會！”
　　“什麽？”秦堪不解問道。
　　“如果我站在高處被風吹壹下，我的身段不比他差，照樣迷死萬千少女，若論風騷，哼！他能比我騷嗎？壹把年紀還勾搭小姑娘的無恥敗類！”朱厚照漲紅了臉咬牙切齒道。
　　……
　　賣弄了風騷之後，唐寅開始賣弄才華，他最大的才華是畫春宮，不過這種東西顯然不適合給劉良女看，否則劉良女就算不報官，至少也會給他壹記撩陰腿。所以唐寅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掏出壹本詩集，目光灼灼地盯著劉良女：“劉姑娘讀過書嗎？”
　　劉良女心不在焉翻弄著籃子裏的花瓣，將快腐爛或枯萎的花瓣摘擇出來，聞言點點頭道：“幼時村裏有過村塾，雖說不準女子入學堂，但我趴在墻外聽壹聽先生也睜只眼閉只眼，勉強算是讀過幾年吧。”
　　唐寅眼睛壹亮，獻寶似的把手裏的詩集遞給劉良女，笑道：“在下不才，江南薄有才名，江南士子們擡愛，送我壹個‘江南第壹風流……’咳，不對，送我‘江南第壹才子’的雅號，前幾年倒是出過壹本詩集，送給劉姑娘品鑒壹番若何？”
　　劉良女並沒接過詩集，而是好奇地眨著眼：“江南第壹才子的名號可了不得呢，唐相公果然是人中之傑……”
　　唐寅眼中閃過壹絲得意，再次負手憑風而立，看著滿地的杏花，語氣傷感地漫口吟哦：“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這壹句是我生平最得意的佳作，至今傳唱大江南北，姑娘可曾聽過？”
　　劉良女跟隨父親走南闖北，見識自然不凡，聞言頓時喜道：“原來‘人生若只如初見’竟是唐相公所作，小女子真是失敬了……”
　　這下連秦堪眼中都冒出了怒火，竟和朱厚照異口同聲低吼道：“無恥的斯文敗類……”
　　說完二人壹楞，互看了壹眼，流露出高山流水般的知己目光。
　　“秦堪，我若上去揍他，妳攔不攔我？”朱厚照咬牙切齒道。
　　“臣願為陛下掠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