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

常書欣

都市生活

  警中有位前輩告訴我:慈不掌兵、善不從警。好人當不了警察,因為善良在作奸犯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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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黯然出局

余罪 by 常書欣

2018-6-11 21:42

  鄭忠亮,二十壹歲,男,漢族,在離車後七十小時向後援求助。
  這就是高遠和王武為能得到的信息,隊長杜立才正在向遠在山西省的許處匯報,但人得先接到。兩人奉命趕到盈江路段,循著信號源找到了壹個餓得幾乎奄奄壹息,而且渾身臟兮兮、臭烘烘的鄭忠亮。在見到兩位救援的來時,鄭忠亮閃著虛弱的眼光,有氣無力地說了唯壹壹句話:
  “有吃的麽?”
  兩位救援同情心可大發了,遭這麽大罪,可圖什麽呀?二話不說,接著人到了家小餐館,點了五六個菜。鄭忠亮壹句話沒有,像和所有的菜有仇壹樣,惡狠狠的嚼著青菜、啃著雞腿、咕嘟嘟大口咽著湯,從進門嘴裏根本就沒閑過。
  高遠和王武為異樣的互視了壹眼,前壹天看拍到過這人,他當時漫無目標地在大街上走著。綜合這數日對這群人的了解,最差的也不至於餓著,不過看這樣,這位真是餓得不輕,而且臉上幾處傷痕,像被人揍過。兩人顧及著小夥那點可憐的自尊心,沒敢笑,也沒多問。
  鄭忠亮還在吃,那飯量是對面兩人沒有見過的恐怖數量,壹只雞被啃得幹幹凈凈、兩碗米飯已經見底了,青菜、肉絲、豆腐,幾份小炒,不壹會兒也只剩下盤底了。鄭忠亮仿佛還嫌不過癮壹般,端著大湯盆,咕嘟嘟把剩下的湯全灌進肚子裏,放下湯盆時,松了兩個褲帶扣,好不感慨地道了句:“真舒服……原來都沒發現,能吃飽是這麽的幸福。”
  那臉上的愜意絕對不是裝出來的,而這話在高遠和王武為聽來,此時也沒有什麽可笑的成分,恐怕誰餓上幾天也是這個德性,王武為關切地問:“我昨天見妳,臉上沒傷啊?這是怎麽了?”
  “妳昨天見過我?”鄭忠亮異樣地問。
  高遠和王武為互視壹眼,此時倒沒有什麽隱瞞的了,高遠道:“當然了,怎麽可能不留照顧妳們的後手。”
  “哦。”鄭忠亮釋然了,對於這次折磨任務稍稍去了點腹誹。
  “那這傷?”另外兩人關切道。
  “哎喲,被收破爛的打的,我實在沒辦法了,就想在垃圾箱裏胡亂撿點易拉罐什麽的湊錢買點吃的,就在景泰那邊……誰知道那片收破爛的是壹夥的,我剛撿了壹袋子易拉罐、塑料瓶就被人堵路上了,二話不說,壹撥收破爛的摁著我就打,還說我搶了他們的地盤,再見著要滅了我……把我東西都給搶走了。”
  鄭忠亮氣忿不已地說到,他懷疑,難不成這年頭還和射雕時代壹樣,江湖上居然還有丐幫、破爛幫的存在?而且在學校就以“大仙”自居,千算萬算,就沒算著那個方向還有出路。
  高遠壹笑,這個問題怕是讓鄭忠亮這麽小的年紀無法理解。最底層的弱勢群體,他們的結夥、排外、狹隘,經常會做出些讓人同情又痛恨的事。王武為嘆了口氣,轉著話題問:“那怎麽現在才求援?還有,家裏監控監測到妳的身上的信號分離了,卡片機呢?”
  “哎喲,別提了,被收容所的給搜走了。”鄭忠亮苦著道,差點熱淚盈眶,斷斷續續地把從昨天的經歷說出來了。
  話說大仙同學被收破爛的揍了壹頓,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於是就近到景泰派出所報案了,結果派出所民警壹問他的身份,卻把他問住了,再看他那樣,民警以為他是個精神錯亂的盲流,很客氣地給了壹個處理結果:
  “滾蛋,廣州妳這號北方盲流多了。”
  被趕出派出所的鄭忠亮氣上加氣,差點就萌生持刀行兇的沖動了。他說了,媽的警察什麽玩意,老子那幫兄弟在,非掀了他派出所。說完才省得面前兩位都是警察,趕緊的道:不是說妳們,妳們是好人……接著又說下來的經歷,卻是更離奇了,大晚上逛著逛著,想找個夜市混點剩飯,可不料碰見個像午夜幽靈壹樣的依維柯大車,在街上駛著,到了他跟前壹瞧樣子,二話不說,扭胳膊別人,直接塞進車裏,敢亂叫亂嚷,車上的人馬上就是壹頓拳腳伺候。
  等被拉走了才發現,敢情是慈善機構抓流浪漢,被送進黃村橋收容管理站,擱那兒睡了壹夜。
  “那收容站……不能有妳說的這麽黑吧?打人?”高遠不信了。
  “沒打死就不錯了,街上那麽多流浪漢,妳問哪個敢去收容站。”鄭忠亮道。
  “那好歹也應該給點吃的吧?把妳餓成這樣?”王武為不信了。
  “有,發份盒飯。”鄭忠亮點頭道:“不過關我的地方幾十號人呢,都吃不飽,飯還沒到嘴跟前就被搶走了,我這衣服褲子實在是太臟,要稍幹凈點,在裏面肯定得被人扒了。”
  啊?高遠和王武為驚訝的合不攏嘴,知道收容站的管理粗放,可也不至於到粗魯的程度吧?
  “那妳怎麽出來的?”高遠又問。
  “趕出來的。”鄭忠亮道,見兩人不信,他加重語氣道:“真是趕出來的,今天上午管理員把我叫出去,問著籍貫、姓名、年齡、家庭成員什麽什麽的,我不敢說,我就裝精神錯亂……前壹夜關著的地方有老鳥教了,妳要家境稍好點,收容站壹準關著妳朝妳家裏要錢才放人。要沒油水可撈,馬上趕妳走……我巴不得走呢,我什麽也沒說……結果他們搜走了我褲子裏藏的卡片機,就把我趕出來了。要不是我記著求援號碼,在這兒打個電話,這回可真慘了。對了,打電話沒給錢,還被小鋪老板踹了壹頓。”
  鄭忠亮說著,幸福之後再想兩三天如夢魘的都市生活,仍然是全身怵然。
  “走,帶我們去找搜走妳裝備的人。”
  王武為有點生氣,起身了。
  兩人循著導航和鄭忠亮的指點,壹個多小時後找到了這家收容管理站,亮著身份,唬了壹通。壹聽說警察上門,那個搜收容人員身上財物的人卻不敢露面了。站管理人員矢口否認有此類下流行徑,不過卡片機卻神奇地歸還到高遠手上了,說是收容人員不小心丟掉的,被拾金不昧的工作人員交上來了。
  這睜著眼說瞎話,可把鄭忠亮氣壞了,要和前臺那位理論,不料被王武為攔下了。外勤工作久了見得多了,有些事妳不可能理解,可妳不得不容忍,比如這事,永遠爭不出個對錯來。
  兩人收回了這臺專為外勤裝備的應急通訊卡片機,帶著鄭忠亮回煤炭大廈復命去了。
  ……
  第壹個出局,是鄭忠亮。
  接到了遠在廣東省行動組的詳細匯報,經過出乎意料,而結果,對於許平秋來講似乎並不意外,此時他坐在家中,對著面前的筆記本上那個嚴肅的照片凝視著。
  是鄭忠亮,父親是中醫、母親是鄉中學老師,山西省南部曲沃人,獨生子。專業是刑事偵查。履歷清白,沒有受過任何處分,倒是有過點獎勵,中學三好學生、警校優秀學員,數項不輕不重的榮譽,這個名字在警校應屆畢業生推薦名單裏排在前面。
  不意外的是,許平秋最初就認為像這類在父母呵護中長大的獨生子怕是熬不下來,相對較為優越的生活會消弱人適應逆境的能力。在許平秋看來,沒有受過挫折的都不算優秀。
  稍有意外的是,他只支持了三天,遠遠低於許平秋對他的估計,最起碼他還那幫壞小子相跟著打架,他當時想好歹也應該有點能力吧,卻不料這麽不濟事。
  他動著鼠標,在電腦的硬盤裏新建了壹個文件夾,在起名時想了想,敲了文件夾的名字:淘汰。然後把鄭忠亮的資料副本全部移動到這個“淘汰”的文件夾了。
  任何壹個人的出局都無法引起許平秋的心理波動,只會讓他好奇地去尋找致使這些人放棄的原因何在,是家庭的?是教育的?是環境的?還是心理的?當然,家庭和環境是壹個最主導的影響因素,現代社會和家庭,恐怕能培養出吃苦耐勞兒女的不多,而且大多數獨立能力很差,鄭忠亮出局,主導原因就在於此。
  第壹個出局了,還會有多少個?
  最終留下的能有幾個?
  留下的敢不敢用?能不能用?管不管用?
  這都是許平秋在思考的問題,他又壹次把未淘汰的名單拉出來,壹個壹個看著。很讓他意外的是,目前表現最好的居然是嚴德標,這個表面人畜無害的小胖子三天穿越了半個城區,超市偷吃、夜市混飯,今天據匯報,他居然從街頭老千的手裏弄到了壹筆錢。更令許平秋感興趣的是,這小家夥居然能發現跟在他背後的外勤,禁毒局的外勤哪壹位都是千錘百煉,就即便這個簡單任務有點放松,可也不是壹般人能發現的。
  不過這個人的缺陷是奸詐有余、勇猛不足,可堪壹用,卻不堪大用,真要把他放到個警察的崗位,許平秋絲毫不懷疑,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能成長成為吃拿卡要、葷素不忌的警痞。
  似乎有點不滿意,他壹頁壹頁翻著這屆選拔的名單,每壹個人都能讓他壹眼挑出缺點來。熊劍飛和張猛是個好苗子,不過腦筋有點簡單了;鄭忠亮、董韶軍、駱家龍這幾位學業尚可,不過性子沒有磨練過,有點軟;汪慎修、孫羿、李二冬之流,各有特色,特長和他們的缺陷都很明顯,那就是社會經驗太過蒼白,這壹堂可不是壹天兩天能補上來的;至於邵帥,是他臨時起意加上去的,那孩子太孤僻,他都不知道該怎麽幫。
  他看著,思考著,直到翻到最後壹人:余罪。
  他笑了,這是壹個集中了幾乎所有學員缺點的人,而又沒有其他人身上任何的壹個優點或者特長。學業平平,表現差勁,兩面三刀,謊話連篇,人品極爛。
  可就這樣壹個人,許平秋曾經想過如果把他放進魚龍混雜的市井,似乎應該發生點什麽意外的事,比如混得風生水起;比如走壹條不尋常的路;更比如他不知不覺地走進他期待的圈子。不過很意外,環境給了他,他依然是表現平平,連著幾天窩在機場,滿足於基本的溫飽生活,實在太令他失望了。
  難道我看錯了?合上筆記本時,許平秋這樣想著,確實有點失望。
  不應該錯,這裏面應該有我找的人。他又反過來這樣想,權當是安慰自己,但免不了被這個不確定的思緒糾結著。
  因為,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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