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

常書欣

都市生活

  警中有位前輩告訴我:慈不掌兵、善不從警。好人當不了警察,因為善良在作奸犯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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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窮則思變

余罪 by 常書欣

2018-6-11 21:43

  又是壹天過去了,仍然壹無所獲。
  難吶,余罪伸手摸煙盒時,已經空了,他下意識地拉開抽屜,成條的煙也空了。
  有些癖好就是這樣,妳明知道它百害而無壹益,卻怎麽也戒不掉,這是從警以來養成的壹個最大的壞習慣,如果不動腦筋還能克制,但要動腦筋,就根本克制不住地要抽上兩口。更何況此時不是動腦筋,而是傷腦筋。
  派出所裏沒有暖氣,都還是用著煤球爐子,好在余罪曾經有過那種生活經歷,沒有被難倒。他起身拉開了門,通了通風,換了個煤球,思忖著這個時候去打擾小賣部是不是很不合適?確實很不合適,看看時間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在市區還成,在這裏,大部分村民都已經休息了。他嘆了口氣,在院子裏巡梭著,還是壹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學校裏學過偵破,多數時候感覺要比腦筋急轉彎簡單壹點,可現在終於有切身體會了,卻滿不是那麽回事,腦筋能轉過來的地方,現實中可未必能轉得過來。幾十公裏的偵察線,單靠鄉警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即便余罪點出了幾個很可能出現的地點,但讓鄉警壹天跑壹趟,個個累得也是叫苦不叠,連續兩三天騎摩托車高強度作業,他擔心,這幫懶蟲支持不了幾天了。
  晚飯時分剛和馬秋林通過話,馬老和周文涓在外圍調查,余罪試圖通過在周邊三個縣境上的公安檢查監控上捕捉嫌疑車輛,這壹點馬秋林也認可,這幾乎是現在所有警察的首選思路。
  但結果卻是讓人很意外,查出來了,在案發當天以及次日,分別向北、向南、向西三個方向走的輪寬二二五的貨車,足足提取到了四百多輛。山西省往北有多處養牛基地,不但牛,豬羊禽魚類活體的販運也很發達,大部分使用的都是經過加篷改裝的貨車。至於在案發現場提取到的綠色殘留,確認是苜蓿飼草,可這玩意在全省範圍內,有至少五十多處牧場需要排查,因為都可能是青貯飼料的來源。
  這個結果很明確,根本沒法往下查。就即便有足夠的人力和物力,等把這些貨車的去向、源地查清楚,恐怕得幾個月時間。
  壹條路證明不可行,那就只剩下守株待兔這壹頭了,余罪的心開始慢慢懸起來了,如果偷牛賊不再出現的話,那所有的設想和布置,都要竹籃打水壹場空了。等著偷牛賊在防範松懈的時候再下個套子,再丟幾頭牛,那鄉派出所就該關門了。
  本來他對於抓不抓得住幾個賊並不怎麽在意,可腦海總是抹不去觀音莊李大寨那壹家子的樣子,就因為兩頭牛,差點把老婆打死;也就兩頭牛,看得比媳婦比娃都金貴,這說到哪兒都是笑話,可真正讀懂這個笑話的人,等妳笑出來,肯定比哭還難看。
  “余所長。”有人在黑暗裏叫了壹聲。躊躇的余罪回頭時,看到了洞開的大門外,進來了壹個高大、佝僂的身影,是指導員王鑌,他回過神來了,寒暄著道:“還沒睡呀?王叔。”
  “妳不也睡不著嗎?別這麽客氣,咱們壹個班子,妳是領導。”王鑌笑著道。
  “您可以笑話我,但不能等著看我的笑話吧,呵呵。”余罪道,有幾分自嘲的味道,從市裏“升職”到這個地方本身就是壹個莫大的笑話了。
  “在這兒出笑話的所長很多,不過妳是我不願意看到也出笑話的壹個。”王鑌道,黑夜裏,那雙眸子特別的亮。余罪順口道:“為什麽?”
  “因為妳是唯壹壹個沒有想推諉職責的所長,盡管妳並不稱職。進屋說話吧,外面涼。”王鑌道,領著余罪進了所長辦。好簡陋的地方,壹桌壹床壹櫃,加壹個銹跡處處的煤球爐子,落座時,余罪從暖瓶裏倒了杯水,給指導員遞上。他默默地、若有所思地坐在指導員的對面,打量著這位老人,此時指導員顯得很凝重,深深的皺紋像用刀鐫在臉上的,余罪只覺得和那位揮著皮帶揍人的形象是那麽的格格不入。
  王鑌也同樣在打量著自己這位二十郎當的小搭檔,其貌不揚,眼睛不大不小,大的時候像人,瞇起來的時候像賊,和村裏那些遊手好閑的小後生們壹個德性,很難相信這就是省城派駐到羊頭崖鄉的掛職所長。他笑了笑,手撫著熱水杯子,出聲問著:“還在想被偷走的牛?”
  “是啊,總得給丟牛戶壹個交待吧。”余罪道,又想起了李大寨那家的樣子,王鑌似乎窺破了他的心思,笑著問:“咱們見面的方式不太好,妳是不是在奇怪,為什麽我抽李大寨壹頓?”
  “嗯,有點吧。已經夠可憐的了。”余罪不無埋怨的口吻。雖然他也不是善茬,可那事他覺得自己肯定辦不出來。
  “慢慢妳就知道,解決鄉裏這些事呀,得簡單點、直接點,有時候還得粗暴點,否則無法服眾。”王鑌簡直而直接的說了句,沒有準備多做解釋,直入主題地問著,“那案子的事,妳準備怎麽解決,我和馬老通過話了,他說查下去的價值不會很大,以咱們發現現場的車轍,比對車型,光鄉外二級路拍下的過往車輛,三個方向就有四百多輛。現場殘留的牧草痕跡,只能說明作案方式,但對於抓到作案人價值並不大。”
  說到此處,明顯地看到余罪臉上的難色加重,查案首先要考慮壹個查案的成本,如果動用大量的警力、設備、車輛,那經費恐怕十幾頭牛都補不回來,對於羊頭崖這個窮鄉窮所,明顯不現實,恐怕就縣局也不會給予支持,畢竟不是影響很大的惡性案件。
  “那王叔您準備怎麽辦?”余罪問,似乎覺得指導員有某種來意。
  “妳知道我這些年怎麽當指導員的嗎?”王鑌道,看余罪不解,他自嘲地笑著解釋著:“鄉裏也不是沒有小錯小過的,小賭小鬧的,不過最大限度就是抓回來,揍壹頓,像老子揍兒子那樣,讓他長長記性而已。除了去年燒麥茬引起火災那檔子事,這裏已經十幾年沒有發生過刑事案件了,其實我在這裏也就是個擺設,妳壹定很奇怪為什麽妳上任我壹個多月都不在,對嗎?”
  余罪不置可否,那麽奇怪地看著他,當然很奇怪了,指導員當到王鑌這水平也算是奇葩了,所裏的管理是放羊,群眾的教育是皮帶,恐怕放眼全市也找不第二個來。王鑌沒有多解釋,有幾分驕傲地、幾分神秘地從口袋裏,小心翼翼地掏了出壹張票據,鄭重地遞給余罪看,余罪拿到手裏瞅了眼,嚇了壹跳。
  支票,居然是支票,五萬元的現金支票,雖然不多,可放到這個窮鄉窮所,幾乎就是壹單巨額財產了。
  “這些年我壹多半時間不在所裏,大部分時候就是找原來的戰友、首長、上級,想辦法要回點錢來。羊頭崖鄉太窮了,而且連可開發的資源也沒有,大部分的錢都用在各村的種植、養殖上。輸血這麽多年,仍然是杯水車薪呀,壹個人的力量總歸是太有限了。”王鑌說著,帶著幾分懊喪的味道,而余罪卻是震驚到無以復加,他現在明白為什麽全鄉就認可這麽壹個警察了。或者說不是警察,而是這裏的家長。
  懷著幾分崇敬和景仰,余罪把支票輕輕地放在桌上,還了回去。他自問兩人不是同壹類人,最起碼他沒有能要到錢的本事,估計就要到錢,也會想法子把大頭裝進自己的口袋裏。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人民公仆”,余罪異樣地,重新打量自己這位搭檔,曾經在傳說中才能聽到的事跡,以實例的形式出現在眼前之後,總是讓他覺得非常非常怪異的感覺。這樣的人在這個年代已經很稀缺了,哪怕是越戰老兵。
  沒有理會余罪的驚訝,指導員已經有解決的途徑了。就聽他輕聲道:“這是我化緣化來的修路款,我曾經壹位戰友支援的,先補上丟牛戶的虧空吧,要年前後解決不了,我怕真要逼出其他事來。”
  說完這些,指導員王鑌沒有看到余罪臉上放松表情,他反而皺起眉頭來了,似乎對這事很不樂意壹般。王鑌奇怪地看著,像在征詢代所長的意見。坦白地講,如果不是馬秋林私下和他交流的話,如果不是看在他壹心想把案子查下來的份上,他恐怕永遠不會認可這位毛頭小夥當羊頭崖鄉的派出所所長。
  “余所長,妳……的意思呢?”王鑌問。
  “不行!”余罪道,王鑌咯噔壹下子,臉也拉起來了,余罪像故意添堵壹般又強調壹句:“絕對不行!”
  “可妳這麽個守株待兔不是個法子呀!這每天幾十公裏的強度,妳開車容易,知道騎摩托車有多難嗎?”
  “我知道很難,可妳這樣簡直是給賊買單,簡直是縱容犯罪嗎?五萬塊錢能買幾頭牛,再丟幾頭怎麽辦?”
  “可能嗎?再說通知各村加強防範,亡羊補牢,總還是可以防備住的嘛。”
  “啊,妳這邊防得嚴了,他們再到其他鄉、其他縣去偷,把賊趕到其他警務區?或者妳覺得真能防住?不怕賊偷可怕賊惦記呀。妳要這樣做,簡直就是開門揖盜!”
  “妳個……妳怎麽能這樣說話?”
  “我壹直就這樣說話,怎麽了?”
  王鑌上火了,脾氣上來了。余罪卻是不瘟不火,針鋒相對,兩人爭辯幾句,氣氛壹下子難堪了。王鑌半晌嘆了口氣,直覺得自己是脫褲子放屁多此壹舉了,他無言收起了支票,有點氣結地道:“算了,我不和妳爭,不過不能把所裏的警力都抽走,萬壹有個事,沒法支應。”
  “王指導員,這事必須是全力以赴要去幹的事,我打賭,賊蹤壹定會出現,只要壹出現,這個偷牛案的死局就開了,這個節骨眼上,妳滯留警力,什麽意思?”余罪虎著臉道。
  “可要是再不出現的話,就這樣天天守著?”王鑌為難地道。
  “您沒聽我說話,他們壹定會出現,我對他們太了解了……不過前提是按照布置來,壹定要把牛放出來,壹定要縮小這事在全鄉的影響,只有風平浪也靜,才能招來賊回頭。”余罪道,看王鑌滿臉不信,他也有點上火地補充著:
  “指導員,您可以懷疑我的人品,但妳不能質疑我的水平。”
  聞得此言,正皺眉的王鑌壹下子又被氣笑了,他起身了,撂了句:“好,那這事聽妳的,別怪我沒有提醒妳啊,要在妳指揮下把其他村的牛丟了,村裏人敢來砸咱們派出所,妳看著辦吧。”
  說罷摔門而去,那門聲好重,驚得余罪全身顫了壹下,他有點心煩意亂地壹把捋掉了桌上的東西,叮叮當當摔了壹堆,抽了幾支悶煙,又不死心地把所有的資料、照片、壹壹排出來,對比著鄉行政村區劃圖,在細細地比對著地形。
  他的腦海裏閃過很多看過的、聽過的、經歷過的案子,如果追溯的話,任何壹個看似巧妙的作案方式,都有它與眾不同之處。或是手法詭異、或是動機難尋、或是目的隱秘,這個蹊蹺的偷牛案,他壹直認為自己已經窺破了其中的玄機,可現在看來,似乎還差那麽壹點。
  關鍵是差的這壹點,究竟在哪兒呢?
  他在細細檢點自己的得失,在回憶著曾經在警校學過的點點滴滴。甚至於在回憶廣州監倉裏見過的那些人渣,用正的、反的、邪的,用各種各樣的思路能把案子重新捋壹遍,壹遇到卡殼的地點,就換壹種思路重來。
  最懂警察的應該是那些人渣,因為他們免不了和警察打交道,但最懂那些人渣的未必會是警察,因為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作案方式,未經曝光,可能讓局外人壹輩子都想不通。
  對呀,誰也不可能回溯出所有細節,問題應該就在這兒。
  余罪想通了,問題出在他自視甚高了,現在得到的是些支離破碎的證據,單憑這個就確定他們的作案模式,實在也太武斷了,細節稍有差池,就是謬以千裏的結果。況且就即便這個模式是正確的,如果無法得到下壹次是否發案、具體的發案時間,仍然是白搭。因為不可能再從已經出省出市的那些牲畜販運車輛裏盯住目標。
  破綻在哪裏呢?
  余罪把證據、照片、發案地的照片、積案的資料都壹樣壹樣排在桌上,他在想那個可以壹蹴而就的破綻,因為他相信天下不會有完美的作案,那些疏漏肯定存在,只是被巧妙的湮沒在龐雜的事物中。
  ……
  時間,壹點壹點過去了,漆黑的夜,慢慢地走向黎明。又熬了壹夜,清晨第壹縷陽光透過窗戶的時候,慘淡的天光、陰霾的天空、濕冷的霜重,慢慢地映亮了枯坐在椅子上的余罪。煙已燃盡,嘴裏發苦,能看清所有事物的時候,他黯黯地自言自語著。這樣的天氣,今天肯定不會有賊了。
  太他媽冷了,風這麽大。他以壹個嫌疑人的心態思忖好久了,當心裏想到這兒的時候,他被自己這個下意識冒出來的念頭嚇了壹跳,然後很確定今天不會有……馬上,冥想壹夜的余罪眼睛裏,慢慢地綻開了笑意,他在喃喃地道著:
  “氣候、地形……跨地區作案,必須考慮到……行為習慣必須考慮到,否則投料就盲目了。那麽投料不但會選擇壹個巧妙的地點,而且必須選擇壹個合適的時機……量應該很大……就是這樣,破綻應該就在這兒。雪天、大風天、大陰天肯定不會來,就他媽來,老百姓的那牛也不會放出來。就是這樣,點早踩好了,他們肯定把行為習慣摸得壹清二楚,才可能大白天實施盜竊。”
  他神經質地坐起來了,拉著電腦,聯著網,查找著積案地區的地形、地貌以及多年來案發時間的氣候數據,壹壹記錄著所有案發地的這些東西,不壹會兒聽得所長辦裏奸笑連連。剛剛起床的李逸風和呆頭生怕所長失心瘋了壹般,趴在窗戶邊上瞅。
  當壹聲,門開了。余所長興高采烈地出來,做著擴胸運動。李逸風和呆頭互視壹眼,沒明白這是什麽個情況。李呆小心翼翼地問著:“所長,我們今天還去不?”
  “不用了,今天放假,休息吧。”余所長擡頭看了看陰霾的天空,大咧咧道。
  “那不找偷牛賊啦?”李逸風關切地問,主要是怕被所長訛牛錢。
  “沒聽明白呀,放假,休息,明天再找……哎呀,我得睡會。”余所長大咧咧道著,胡亂洗了把臉,卻打著哈欠去睡覺了。
  眾鄉警陸續起床時,奇也怪哉地聽著李逸風安排。讓出警吧,都嫌累怕凍,可所長撂挑子了吧,又讓眾人心裏挖涼了,直覺得新所長和原來數任所長沒啥區別,這辦不了的案子,怕是得擱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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