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長街血烈

　　“……根據目前我們掌握的情況，大致案情如下：以馬方軍為首的五人是前天到了我市，此行目的是受雇於壹位叫老窯的人，來綁架壹位仇家，但是還沒有具體下落，所以，他們壹直踩點跟蹤，想從目標女兒，卞小米身上下手……可不知道是怎麽搞的，對方反而先找上了他們。
　　今晚十九時，他們壹起碰頭在懷化路壹家東北餐館吃飯的時候，雙方相遇，發生了火並……這是現場檢驗報告，遭遇時，五人已經喝光了壹瓶高粱白，對方直接向背對門的馬方軍先開兩槍，然後向兩側的董成輝、喬人傑各開壹槍，之後未中槍的掀翻了桌子，雙方拔槍開始了對射……兩方壹共開了二十七槍，從現場的彈殼看，有三種制式、仿制的武器，襲擊方使用的雙排十五發彈容的九二式手槍，壹共打出子彈十四發，火力上很有壓制性；馬方軍壹夥使用七七式、仿五四，各開數槍，均是為了制造混亂，尋找逃生機會，從這壹點上看，他們戰術意識非常高，王太保、劉剛跳窗之後，又在街上連開數槍制造出了混亂，成功把追殺他們的那位堵在身後……”
　　介紹案情的是孫天鳴，退役軍人，對於槍械和單兵戰術研究很透徹，這個很少能用得上的知識今天發揮作用了，他被支隊臨時征調，在最短的時間裏，模擬出了現場槍戰的對射走位，逃逸路線。
　　壹個對五個，勝在雷霆壹擊，聽著的許平秋倒吸了壹口涼氣，這種人放在哪兒都是壹顆定時炸彈，而今天壹下子冒出來壹群，現在除了二隊的追捕，特警、武警全拉到市區路口圍追堵截了，直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消息，他清楚，遇上專業的了，肯定有藏身之處。
　　“這種事怎麽可能泄密呢？”許平秋插話問，遠道而來，密謀綁架，怎麽可能還沒幹，自己倒折了。
　　“應該是目標早有覺察，知道他們從那兒下手，他們壹露面，就遭到襲擊。”邵萬戈道。
　　“我們正在查他們踩點的地方，市職業技術學校，卞小米已經被我們的人保護起來了。”孫天鳴道。
　　這句許平秋沒在意，恐怕就放開他們也未必敢露面了，他看著邵萬戈，問了句：“還有隱情？”
　　“對。”邵萬戈遞給他壹摞報告，提醒著：“回頭第二頁。”
　　現場檢驗、驗屍，倒數第二頁是遺留物品的清單，在檢測時，為數不多的幾個聯系電話裏，順著電話線索，居然查到了瑞詳房地產公司總經理陳瑞詳的電話，許平秋瞠然道：“難道這夥人和平度傷害案有關？”
　　“對，剛剛比對出來，馬方軍和平度警方提供的交通監控畫面很相似，有警員正在去醫院的路上，讓畢福生指認壹下，應該沒錯。”邵萬戈道。
　　許平秋陰著臉，他知道這種黑金和黑勢力勾結的後果，很可能在查的時候會困難重重，邵萬戈小心翼翼地道：“我們已經傳喚陳瑞詳了，還沒來得及向上級匯報。”
　　“匯報什麽？案情如火情，凡涉案的，全部控制起來。”許平秋利眼掃了遍支隊匆匆成立的專案組陣容，敲敲桌面道：“專案組長，寫上我的名字，我看誰敢給這種人說情……萬戈，妳來壹下。”
　　許平秋起身出去了，邵萬戈匆匆跟著，專案組幾人相視壹眼，看得出，上級也動怒了，命案，槍案，都是禁區，不管是誰觸到這個禁區，警察都會死磕到底。
　　這是最後的底線，已經有人越界了！
　　看看時間，已經到二十三時了，許平秋停在走廊裏，問著剛出來的邵萬戈道：“人怎麽樣了？”
　　“昂川沒挺過來。”邵萬戈輕聲道。
　　許平秋眼壹酸，大手抹了把，手顫抖著，嘆了口氣道：“解冰怎麽樣？”
　　“救過來了，正在做截肢手術……他被夾在副駕裏，擠傷嚴重，壹條腿廢了……”邵萬戈道，他聲音帶著顫音說著：“槍案發生的時候，他們正趕往現場……現在吳主任在醫院等著……”
　　“確實是事故嗎？”許平秋問。
　　“應該不是，是蓄意。貨車沖碎了三十多米隔離帶。”邵萬戈道。
　　“往下查，不管是誰做的，都讓他們以血還血。”許平秋唏噓壹聲，咬牙切齒地道，他走了兩步，回頭又重重地強調著：“不要手軟，妳要覺得自己拿不下來，我親自來。”
　　“不必了，這事我比您專業。”邵萬戈平靜地說了句，同樣的面色猙獰。
　　車走了，邵萬戈沒有送，許平秋肯定是要去醫院了，要面對那雙悲痛欲絕的父母，邵萬戈覺得還沒有面對槍口那麽坦然，他就等在大門口，等了不久，壹輛越野警車泊在門口，接上了他，直駛距支隊不遠的招待所，他壹馬當先，身後三名便衣的警察挾著壹位亂掙紮的人，沒通過前臺，直接進了招待所的後院。
　　這裏是非正常詢問的地方，開招待所的就是支隊家屬，地方隱蔽，沒有監控，甚至這裏還被市紀檢征用過，人帶進來，卸了頭套，那人驚魂未定，喘息未停，看看圍著他的幾個人，愕然問著：“哥幾個，是警察不？有話好說。”
　　居中坐的壹位身高壹米九開外，相貌兇惡，坐在那兒都不比他站著低多少，實在看著怵人，那人拍出來了證件，亮在他眼前道：“介紹壹下，太原市刑偵支隊，支隊長，邵萬戈……妳就是瞎子，也應該聽過我的名字吧？我幹了十六年警察，挨了兩槍，四刀，至於打人多少回，我還真記不清了，這事我就不解釋了，咱們差不多，表面和背後幹的肯定不是壹套……陳老板，我是個粗人，如果有些地方對不住，別記恨我啊……”
　　這是告訴對方，就他媽報復也扯淡，我弄不死妳。邵萬戈兩眼如怒如仇地盯著，陳瑞詳養尊的處優的臉上，壹直在顫，壹直在抖，他嘴唇有點哆嗦地道：“妳……妳們這是違法滴，我……我是正當商人，我什麽也沒幹。”
　　“壹般人都是這種開場白，妳要能堅持四十八小時以後還這樣說，我肯定放了妳……時間很緊啊，沒時間守法嘍。開始吧。”邵萬戈起身道，他檢視著房間，看看天花板上，門框上，然後兩手拎著發懵的陳瑞詳，狀似無物，準備往掛鉤上掛上去。
　　“哎，等等……領導領導，手下留情，我交待，我交待……”陳瑞詳急了。
　　“我還沒問，妳交待什麽？”邵萬戈道。
　　“您問什麽，我都交待成不？”陳瑞詳心虛地道。
　　“哦，這麽配合，肯定是個正當商人……看座。”邵萬戈放下人了。
　　幾位刑警暗笑著，鄙夷著，給他拉過來壹張椅子，邵萬戈打了錄音問著：“剛剛發生的槍擊案，告訴我，妳知道他們來路？不會無緣無故找上妳的，妳說是不？答案別讓我失望啊。”
　　陳瑞詳猶豫了壹下下，看著虎視眈眈地的眾警，令人震驚地來了句：“知道！”
　　“這個已經發生了，隨後再談，我問妳，這麽大事，這些人在太原不可能不找幾個藏身地方，妳壹定也知道了？現場逃走兩個，妳應該知道他們藏身在什麽地方吧？”邵萬戈問，期待能從這裏找到上蛛絲馬跡，說不定這就是槍匪的聯絡人。
　　“知道。”陳瑞詳又是令人震驚壹句。
　　他看警察時，眾警都凜然噤聲，反倒被這樣直接的消息給嚇住了……
　　……
　　迎新北二巷，壹條黑影沿著墻根，探頭探腦，遠遠地看了街口設卡的地方壹眼，像被灼到壹樣又縮回了腦袋，閃爍的紅藍警燈，荷槍實彈的警察，那是每壹個匪徒的噩夢，哪怕最兇悍的匪徒，也不會傻到去往槍口上碰。
　　他沿著原路返回，進了小區，這個老式的小區沒有物業管理，臟亂差得，沿路都是垃圾，大部分都是租住戶，他敲響了三層的壹個門，三長兩短，約定信號，門壹開，他像幽靈壹樣，閃身進去了。
　　“怎麽樣？”王太保問。
　　“路口都是警察，出不去啊。”劉剛道。
　　兩兄弟到現在都驚魂未定，從來都是他們突然襲擊，從來也沒有想過同樣的事會發生在他們身上，王太保握著槍，咚咚直磕腦瓜，他懊喪地道：“這可怎麽辦？零點了，天亮了尼馬更沒機會走了。”
　　“興許天亮後人多了，好混走啊。”劉剛僥幸地道。
　　“真尼馬個傻逼，他們仨只要有壹個落到警察手裏，用不了多久，警察就能把咱們老底刨出來。警察可比咱們黑多了。”王太保道，槍磕著劉剛的腦袋，劉剛深以為然，輕輕地架住王太保的手道：“輕點，保哥，別走了火。”
　　哦，對，這玩意可是兇器。他趕緊收回，咧咧地罵著，早知道他媽就不接這趟生意了，嫖資尼馬還沒到手呢，先把小命交待到這兒可就賠大發了。就是啊，劉剛也緊張了，要單純的黑吃黑還有的躲，可要是落到警察眼中，那可就無處可躲了。
　　“不行，這地方不安全。”王太保聰明了壹回，這是來的時候內線人給安排的地方，如果有人落網，那這地方肯定就不安全了。
　　“沒這麽快吧？”劉剛嚇住了。
　　“就他媽慢不了，快走，換地方。”王太保拉著人，兩人鬼頭鬼腦下了樓，不料剛出樓門就聽到了車聲，王太保嚇得往墻根壹貓，等了壹會兒，沒事，是小區租住的人，回頭叫人時，卻不見人，仔細看了半天才瞅著，劉剛兄弟早鉆進垃圾堆裏了。
　　氣得他咚咚蹬了這貨幾腳，拉出人來，劉剛兀自埋怨地道著，誰讓他大驚小怪了。
　　正說著，又來車了，劉剛不容分說，嗖壹聲又鉆進垃圾堆了，氣得王太保罵著，妳狗日的就躲這兒吧啊，老子壹個人走。
　　他貓著腰，等著車閃過，壹看兩輛大排量越野，壹停車，黑咕隆咚的幾個人就往樓上躥，壹看是自己住的那個單元，他嚇得心膽俱裂，不敢稍動。那壹群行動迅速的黑影，肯定他媽的是警察啊。他弓著腰，鼓了幾次勇氣，準備順著墻根爬出去……
　　二樓的黑暗中，李二冬持著紅外線掃描儀，掃過剛剛得到的這個地方，十米距離內，沒人。
　　“搜！”李航喊了句，兩人戒備，膀大腰圓的幾個人組隊，咚地撞開了門，槍口隨著戰術手電跟進，壹陣沒人、沒人……宣告了這次突襲行動的失敗。
　　“沒人……”
　　“這裏也沒人……”
　　“報告支隊長，沒有找到目標，重復壹遍，沒有找到目標……”
　　車裏周文涓聽到步話裏的匯報，壹次又壹次失望讓她幾近絕望了，二隊今夜是全員出動，連法醫都走上了排查崗位，沒人要求怎麽做，可大家心裏都含著壹股子痛感，又有隊員走了，而且是那種最慘不忍睹的方式。
　　她枯坐在車裏，慢慢地摁下了車窗，透著車裏沈悶的氣息，她很意外地回憶起了菁菁的校園，帥氣的班長，每每在籃球場上，能惹得多少女生看著他閃著滿眼小星星……而現在，已經躺在手術臺上，生死未蔔了。還有那位老跟他開玩笑的趙哥，再也見不到他的笑容了。
　　她突然哭了，抽泣著，抹了把淚，借著微弱的光亮，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什麽樣子……不對，鏡子裏閃過壹條黑影。她猛然回頭，看到了黑影爬躥出了門……她下意識地大喊著：“站住。”
　　砰……壹槍回身作為回答。車身上閃過壹溜火花。
　　“王八蛋！”周文涓壹瞬間怒意滔天，拉開車門，順手撿了塊板磚，飛奔著追上去了。
　　“我操……快快……”
　　樓梯上的直接往外跑，壹瞬間雜亂的腳步四起，匯報的聲音在步話裏傳著：“槍聲，剛剛有人開槍……迎新北二巷……向我靠攏，向我靠攏！”
　　這壹槍引爆了已經沈悶的排查，在指揮部的協調下，各排查組有序地向事發地靠攏，中心區域，已有數隊特警，火速馳援。
　　而離嫌疑人最近的現在卻是周文涓了，她沒有聽到隊員在後面喊她的名字，她也沒有聽到隊友在喊著讓她回來，危險……她拼命地跑著，追著，手裏攥著磚塊，咬牙切齒地奔著，恨不得插翅奔上去，把這個混蛋拍倒。
　　“快……跟上……微沖開槍距離不到。”熊劍飛喊著，他跑得氣喘籲籲，在奔跑上，誰也比不過周文涓這個鄉下姑娘練出來的鐵腳板。
　　嗒……嗒嗒……微沖鳴槍示警，前面的不管不顧，拼命地跑。
　　砰……槍響，子彈就在周文涓的臉旁炸開，濺起來磚屑打得她臉生疼。
　　她壹刻也不停頓，狂邁著大步飛奔著，死死地追著在小巷子裏逃竄的嫌疑人，她咬得嘴唇發白，就像她曾經每天奔跑著，為了掙十幾幾十塊的生活費……這個世界對於卑微的人，只有拼命才有生存的機會。
　　而今天不是為了生存，是為了祭奠天人永隔的隊友。
　　砰……又壹聲槍響，在她的頭頂飛過，她曾經暈槍，而現在不知道為什麽已經無視危險和死亡，她拼命地奔跑著，心裏只剩下壹個冒著濃煙和火光的場景，在火裏長眠了朝夕相處的戰友。
　　浴火中，憤怒中，不再有恐懼！
　　砰……槍響，回頭開槍的王太保驀然發現，壹個女人持著磚頭幾乎到了他面前，槍聲只把她微微阻擋了壹下，壹瞬間她像野獸壹樣地撲上來，王太保嚇得拿槍的手在顫抖，連連擊發……已經空膛了。
　　咚……啊……周文涓瘋也似的大喊著，磚塊沒頭沒腦地砸在槍匪的腦袋上，肩上臉上，那槍匪被壹股子悍勇沖擊著，已經嚇破膽，抱著頭，痛嚎著、哀求著，幾乎是癱在地上，大喊著饒命。
　　追上來的隊友驚得兩眼發直，那名讓全市警察如臨大敵的槍匪，被周文涓騎在身上，壹磚塊、壹磚塊砸著，直喊救命，楞了下，李航趕緊地帶人，奔上前把周文涓拉開，周文涓卻是已經滿眼流淚，被拉開時，腿胳膊發抖著，全身汗濕地像虛脫壹樣，她抹了把淚，又重重地踩了槍匪壹腳。
　　人被砸得渾身是傷了，銬起來了，這家夥已經兩眼發直了，熊劍飛揪著追問：“另壹個呢？”
　　“藏……藏在垃圾堆裏。”那人說著，滿臉血，壹委頓，渾身癱得跪倒了。
　　“文涓……文涓，妳怎麽了？”李二冬看到不對勁，周文涓的臉色煞白，話音剛落，周文涓軟軟地倒下了，戰術手電壹照，在她左手捂著的地方，腹部，指縫間，壹片殷紅。
　　“快……快，送醫院。”李二冬慌了。
　　“放我背上。”熊劍飛蹲著，隊友架著周文涓，放在他的背上。
　　“快……妳們回頭抓另壹個。”李航安排著。
　　幾個人護著周文涓，背著人朝最近的警車奔去。在沈重的腳步聲中、在粗重喘息中、在遠遠的警報聲中，在隊友不斷地和她說話的聲音中，周文涓軟軟地失去了意識。
　　後隊折回已經警戒的小區，找到最後的壹個槍匪劉剛，這位最聰明，鉆在垃圾堆裏根本就沒敢動，被已經怒到極致的重案刑警從垃圾堆裏拖出來時，早嚇得瑟瑟發抖了。
　　零時三十分，五名查實身份的槍擊案嫌疑人，全部落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