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屢戰屢敗

　　三個小時後，武向前、李惠蘭夫婦在午飯和休息後，又被請到了詢問室。
　　這壹次接待武向前的是余罪，依然是那麽客氣，給老人家倒上水，武向前掏著口袋，余罪又趕緊點上煙，他註意到了，這位月薪數千的老幹部，抽得是三塊五的紅梅煙。
　　上午余罪被刺激壹下，下午可就小心多了，極力地隱藏著自己的任何表情，他打量著這位老人，壹對夫妻如出壹轍，壹樣的愁苦滿臉，壹樣的諱莫如深。那味道刺鼻的劣質煙，對於老人似乎沒有什麽感覺了，他大口大口抽著，煙氣從鼻孔裏濃濃的噴出來，夾著煙的手，粗糙、龜裂、貼著膠貼，如果不是了解情況，乍壹看肯定會把他歸到三餐不繼、老而無養的民工系列。
　　同情是不適合在這個場合的，余罪開始了，直問著：“武叔叔，我們還繼續上午的話題，能和我講壹講妳兒子的情況嗎？”
　　“呵呵，我已經十幾年沒見著他了，妳讓我說什麽？”武向前不為所動地道。
　　“那說說他十幾年以前的情況。”余罪問。
　　“有什麽說的，被爸媽慣壞了，去殺人了，不就這些嗎？”武向前道，已經抽完了壹支煙。他又掏了壹支，掐出了過濾嘴，然後兩根接到了壹起繼續熏。
　　余罪在他心神放松的壹剎那，突然撂出來殺手鐧了：“劉繼祖因為包庇武小磊，已經被正式刑事拘留，妳對此不想說點什麽。”
　　武向前壹怔，手壹顫，眼睛茫然地看著前方，像被刺激到了。
　　“他把厄運帶給了不止壹個人，三個小夥伴境況都不怎麽樣，警察三番五次上門查找，幾乎毀了他們正常的生活。不光是他們，還有您的親戚朋友，走得近的都接受過詢問，到現在，大部分親戚都不上門了……這件事不落地，大家的心都是懸著得，您不覺得換壹種解決方式更好？”余罪道。
　　武向前茫然地看著余罪，眼珠子壹動不動，像是揣度他話裏的真假。
　　“妳們做得很好，不但養育了死者的女兒，還幫著他父親送終，這麽多的贖罪，難道妳不是期待他有朝壹日，能回到家鄉？妳們這樣日復壹日，含辛茹苦，難道還不是想多攢點，身後的都留給他。可是您想過沒有，陳明德老師死後有妳們替他兒子安葬，您二老百年之後，誰來舉喪！？”余罪道。
　　記錄的刑警嚇了壹跳，還有這樣勸慰人的。
　　可奇怪了，這話像涓涓細流，潤進老人的心田壹樣，他並未反感，反而眼睛動了動……不過旋即大失所料了，幾顆渾濁的老淚從滿是皺紋的臉上潸潸而下，他唏噓地抹了把，扔了煙，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余罪抓著這心理松動的壹剎那，柔聲道：“武叔叔，現在的法制環境比十八年前已經好多了，潛逃十八年沒有再犯案，如果有自首情節，再加上您這些年給死者家屬的補償，法院在判決的時候壹定會酌情考慮的，畢竟是激情犯罪，而不是蓄意謀殺。”
　　武向前依然沒有說話，抽泣著，粗糙的大手抹著臉，兩肩不住地的聳著，抽泣了好久。余罪在靜靜地等著，直等著他心境平復，他期待地看著，輕聲道：“武叔叔，告訴我，他在哪兒？或者，您可以直接把他帶回來。”
　　武向前嘆著氣，搖了搖頭，眼光由悲戚轉向激動，以壹種讓人怵然的口氣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兒，我養了這麽個逆子，害了這麽多人，我都想親手掐死他……”
　　余罪楞了，記錄員傻了，這樣的反應是始料未及的，激動過度的武向前大口地喘著氣，手顫抖著，表情猙獰著，這時候就余罪也不敢再往下進行了，只剩下壹件可做的事了：
　　叫醫護。
　　……
　　隔著數間的另壹室，袁亮和李惠蘭的較量也進行到了關鍵的時候。
　　老頭有點耿，不怎麽好說話。老太太卻是出乎意料的平和，除了不告訴別人兒子在什麽地方，其他都說得合情合理。又壹次問到了尚無定論的收入去向問題，李惠蘭眨巴著眼，反而反問上了：“袁隊長，雖然咱們國家法律不太尊重個人隱私，可這樣的事，我也有權不告訴妳吧？”
　　“對，有，所以才是詢問，而不是拘留。有些事搞清楚，對您二老是有好處的。”袁亮道，他感覺出來了，這兩位老人和警察周旋了十八年，學得不是壹點半點，估計刑法都快吃透了。
　　“我可以告訴妳。”李惠蘭道，雷霆壹句：“我是給了我兒子。”
　　袁亮嚇了壹跳，凜然看著李惠蘭。
　　卻不料李惠蘭話鋒壹轉道：“我是給我兒子贖罪，陳建霆是個混蛋，可陳老師是個好人，我們不照顧著點良心上過不去，他死後，壹對母女也沒有什麽收入，我們不接濟著，情理上也說不過呀……這些年，孩子從小學直上到大學，陳老師單位集資房子，還有他的喪事，哪兒都需要錢。還有我老伴被妳們抓起來，我上訪告狀就告了半年，官司打贏了，可差點連房子也賣出去……您說，這種境況，多厚的家底架得住折騰呀？”
　　袁亮又被說楞了，曾經余罪排出的這個最大的疑點，現在看來是如此的不堪壹擊，盡管妳仍然可以懷疑，但他們有無數個圓謊的理由，而且那理由，說得還是如此的聲情並茂。甚至連陪審的記錄員也受到感染了，對面前這位老太太抱之以同情和敬佩的壹瞥。
　　“這些情況我們也了解壹部分。”袁亮有點難堪地道：“李阿姨，那我們回歸正題，妳們二老壹直這樣不是回事啊，命案沒有追訴期的，哪壹任刑警隊長和局長，都要在這個事上糾纏很久，現在的法制環境變了，如果投案自首……我敢保證，這種情況，絕對不會是極刑……”
　　“袁亮啊。”李惠蘭直呼其名了，袁亮壹怔，被打斷了，李惠蘭看著他，慈祥地道：“我認識妳媽媽，妳媽媽是二婚，帶著妳嫁給妳現在的父親的……她是個好人，有壹次到鋪子裏買釘子，我們老姐倆坐下來說起過，她說起家事也是壹把鼻涕壹把淚的……”
　　“餵餵……”袁亮給氣壞了，李惠蘭這些話讓他好難堪的感覺，這小小的縣城恐怕家長裏短不那麽好藏著，他有點氣惱地道：“這是公事，妳怎麽扯到我媽身上了，有意思麽？”
　　氣壞了，差點拍桌子罵人了，卻不料這壹時刻，李惠蘭像變了壹個人似的，挺著胸膛，目光嚴肅，壹字壹頓地質問著：“妳也明白這個道理啊！？那這是殺人犯武小磊的事，妳們抓不到他，卻壹直針對他的父母，妳覺得很有意思嗎？妳真以為我是個文盲老太太，壹點法律也不懂？就即便我真有窩藏和包庇行為，也不能追訴了吧？妳們抓了繼祖到現在都沒放，本身就是違法的。”
　　這幾句鏗鏗鏘鏘，聽得袁亮和陪審的壹抽，齊齊楞了，縱有千言萬語，面對著這位滿頭華發的老太太，再也給自己找不到哪怕壹句托辭。
　　三分鐘的沈默後，袁亮摔著門從詢問室出來了。
　　他和余罪再次碰頭，又是壹對敗下陣來了。
　　……
　　十七時，太原市，濱河東路，摩天大樓的叢林中。
　　滴滴滴的聲響，壹位戴著口罩的女人，手指在飛快地操縱著ATM自動取款機的鍵盤，看到轉賬成功的時候，她壹摁退出，抽走了銀行卡，轉身消失在如潮的人流中。
　　“死蝦，錢到賬了，妳查壹下……聽著啊，彈窗廣告、搜索引擎、社區，能搜到的地方全部嫁接上，需要花錢妳看著辦，我要效果……這都幾個小時了，看這效果太壹般了嘛，聽著啊，妳要惹不出事，這事都不算辦嘍，好了，就這樣……”
　　扣了電話，她腳步不停留地在人行道走著，走了好遠她怔了下，突然發現自己的步幅還是當賊時候的習慣，凈挨著墻跟走，還下意識地躲著無處不在的天眼監控。
　　她啞然失笑了，看看已經離開了轉賬現場，卸了口罩，向在街外停車場已經停了很久的李逸風招手打了個招呼。
　　是楚慧婕，對於賊上賊船，她可沒有什麽心理負擔，那日看余罪如此難為，兩人於是商議了壹番詳細的實施計劃。因為境遇和身份的不同，兩人都發現彼此的互補性居然如此之強，余罪很難為不知道該誰幹的事，楚慧婕全給辦了。
　　開門上車，李逸風發動車時，看了眼這位讓人饞涎欲滴的美女，好奇地問著：“楚姐，幹什麽去了？”
　　“提醒壹下那幾位，效果不算太好。”楚慧婕道。
　　“好好的事嘛，怎麽整得咱們跟做賊壹樣。”李逸風發了句牢騷，楚慧婕卻是被這話刺激到了，她驀地回頭，看到了李逸風不以為然的表情，哦，是隨意說的，她接口逗著李逸風道：“我以前就是做賊的，妳信不？”
　　“不會吧？我們警中有警花，難得賊中也有這麽漂亮的賊花？嘎嘎？”李逸風呲笑道。楚慧婕知道這小家夥心機不深，輕輕扇了壹下，斥了句：“小屁孩。”
　　兩人相處壹日，辦得不見光的事不少，大致情況李逸風也了解，所長是不得已而為之，可是這效果實在差強人意，邊走邊問著看手機上網的楚慧婕道：“楚姐，這管用麽？我怎麽覺得沒什麽用處。”
　　“應該有用。”
　　“我覺得夠嗆，萬壹嫌疑人這段時間不上網，完了，他壹點都不知道。萬壹他上網只看黃網站，也是壹點都不知道，我以前上網，就從來不看新聞……再萬壹，他走的時候才十八，那時候還沒有互聯網，萬壹他躲在個鳥不拉屎的鄉下，電腦都沒有，那不傻啦？”李逸風排出了N種可能遺漏的情況。
　　“這沒辦法，有時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了，不過余罪這個辦法是多管齊下，不壹定非要針對某個特定的嫌疑人。”楚慧婕笑著道。
　　“多管……哪幾管？”李逸風聽不明白了。
　　“第壹種，誘出嫌疑人；第二種，誘出知情人；第三種；誘使知情人和嫌疑人發生聯系。在謠言滿天飛，又找不到當事人的情況下，只要壹種可能成為現實，這個死結就打開了。”楚慧婕道，那天兩人談得很好，從來沒有那麽默契過的感覺。
　　李逸風這個缺乏邏輯的腦瓜可聽不太明白，想不通，不太相信地反問：“不知道嫌疑人在哪兒？不知道知情人是誰？就即便發生聯系，我們又怎麽能知道？”
　　“呵呵，妳要知道，就不用當跑腿的了。”楚慧婕笑了笑，沒解釋，話裏明顯的小覷，讓李逸風老大不高興了。
　　車駛到了壹條不知名的小胡同前，楚慧婕叫著停車，車壹停就跳下車了，回頭讓他等電話，壹碰車門，人眨眼就消失了，看得李逸風又是疑竇叢生。他想了想，好多事情就是這樣，所長明明把全盤都告訴他了，他楞是想不清楚這是怎麽幹的，好像這回也是，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出，怎麽樣從這壹堆姑舅叔伯姨姨中找到那個知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