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何言從容

　　聽，音樂的聲音。
　　響徹在鼓樓區的街頭巷尾，那鏗鏘的旋律，那雄壯的樂章，讓夏日萎靡的清晨顯得多了幾分振奮，它不像廣場舞的喧囂、不像廣告音的紛擾，很多人並不熟悉這首曲子，只是在看到鼓樓街心廣場拉起的橫幅，布好的會場時，才明白了這是警察的歌，在竊竊相問，知悉要幹什麽時，那些走過路過的市民，壹下子胸襟暢闊，沒來由地覺得天藍了幾分，那前忙前忙後的警察們，可愛了幾分。
　　是壹個公開舉辦的贓物發還大會，陸續開到現場的幾十輛機動車，越來越多的警察、長槍短炮各類裝備的媒體，漸漸地讓這個夏日的清晨喧鬧起來了。
　　幾公裏外，鼓樓分局，從門房到各辦公室到局長辦，每壹個身著警裝的人都在最後看著自己的警容，每每耳邊響起這首昂揚的旋律，哪怕就平時再吊兒郎當的人，也會油然而生壹種肅穆。哪怕是經常翹班逃班的二線人員，也會在這壹時刻，油然而生壹種自豪。
　　二樓政委辦，肖夢琪對著辦公室的鏡子，又壹次看了壹眼自己閃耀的警微、肩章，當她看到鏡子已經漸老的容顏時，沒來由地有壹種幽怨，她癡癡地看著鏡子，仿佛期待著鏡子裏的女人身後，是，是她身後，會有壹個堅實的臂膀讓她依靠，就像那晚上，興奮的貼面舞曲壹樣……走神了，聽到協辦出來的嘈雜聲，她迅速地起身，向外走。
　　壹個麻醉搶劫和二次詐騙的舊案，最終演繹成了兩省四市的警務聯動，累計追回各類被劫贓車41臺，打掉專事酒店詐騙、車輛銷贓的團夥數個，四地壹共抓獲各類嫌疑人50余人，它也成了反欺詐行動開展以來最耀眼的壹次行動，市局專門把贓車發還大會放在鼓樓分局，這本身就是壹種肯定和鼓勵。
　　樓下，駱家龍、鼠標、藺晨新、杜雷、熊劍飛，都穿著正正式式，勾肩搭背地出來了，杜雷對於協警的臂章還是有怨念，似乎在找駱家龍要換；熊劍飛似乎也接受這兩位坑貨了，壹手揪著壹個，雖然動作不雅，可透著股親切，鼠標也走出了陰影，那次精蟲上腦被人麻翻，報告裏作成了“化裝偵查”，摸清詐騙團夥的行動，他又壹次因禍得福了。
　　“喲，肖政委……”駱家龍看到樓上下來的肖夢琪了，他奔上來，分局長張如鵬也踱步下來了，春風滿面的，指指駱家龍幾人：“政委，還是妳們厲害啊，後生可畏啊，這麽大的殊榮，我都不好意思坐在主席臺上啊。”
　　“張局您客氣了，主要還在於分局對協辦的工作的大力支持嘛。”肖夢琪客氣了句。
　　喲，有人聽著不對勁了，杜雷直插嘴道：“分局沒支持啊，都笑話俺們壹群打撈舊案的傻逼呢！？”
　　又雷到了，張如鵬分局長尷尬地道：“也是，分局對妳們支持力度還是不夠……這個，快開會了，坐我的車？”
　　“不用，張局……我們步行吧，很快的。”肖夢琪委婉道。
　　本來想邀個好的，誰知道碰了壹鼻子灰，張局匆匆走了，肖夢琪回頭剜杜雷了，藺晨新替政委訓人了：“剛才都說了閉上妳的臭嘴，不說話能把妳憋死啊。”
　　“小樣，妳跟我拽是不是？信不信老子將來當了局長，讓妳打掃廁所去？”杜雷怒了，叫囂著。
　　這壹對協警誰也不服誰，雖然是哥們，可口角不斷，妳讓我掃廁所，我派妳蹲大坑，臉對臉唾沫星子噴著，把肖夢琪看得哭笑不得了，駱家龍趕緊分開了：“餵餵，省省啊，開會呢，保持形象。”
　　“壹對傻逼，當了領導先要女秘書，還用安排掃廁所的？”鼠標拽走壹個，平息了爭執。
　　肖夢琪安撫著隊伍，這光景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除了贊、還是贊、特別贊的就是藺晨新和杜雷兩位協警，這兩人得瑟的，壹不小心，把鼠標的臂章給撕走了，嘻嘻哈哈跑著貼自己胳膊上了。
　　鼠標要追，被熊劍飛攔下來了，笑了笑道：“算了，讓他們過過癮吧，我上警校時候就是這樣，做夢都想把自己身上的學員章換下來。”
　　“這倆要真當了警察，沒準還真能上案子。”駱家龍笑道。
　　“快算了吧，咱們受的罪還不夠啊，再把人家倆拉進來？他們也就興趣來了玩兩天，長性不了。”熊劍飛道。
　　“可他們準備參加招聘呢啊，兄弟們，能幫點忙不？”鼠標道，對於這哥倆，確實也有點感情了，要是從協警進到警察隊伍裏，那可就是名副其實的同事了。
　　“不好辦吧，招錄比幾十比壹，市局的行政崗位，最高是壹千二百多比壹，就這倆貨，能過得了政審麽？”駱家龍心虛地道。
　　“夠嗆。”熊劍飛道，杜雷這人的行徑實在不敢恭維，獸醫壹直專註於研究女人，恐怕問題也不小。
　　“也是啊，但凡人才，運氣都不會太好。何況這兩位天才。”鼠標惋惜地道，這話誰都沒明說，但誰都知道，那個不容樂觀的結果。
　　有人笑了，肖夢琪抿著嘴唇在笑，忍俊不禁地在笑，笑了壹會兒才發現幾人都在看她，她且走且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隨緣吧，總有人要走，有人要來，有些事強求不來。”
　　她說得很輕，卻很黯然，這隊伍裏，眼見著已經少了壹個，汪慎修已經很久沒來上班了，看這樣是鐵了心要走，就等著總隊的批復了。
　　“對了，余賤怎麽沒來？”熊劍飛此時又問起了。
　　“不知道啊，又是幾天沒見人了，肖政委，他去哪兒了？不是又有任務了吧？”駱家龍隨意問。
　　“我也沒見著。”肖夢琪道。
　　“算了，不等他了，余賤已經頗有馬老的風格了，活兒是搶著幹，榮譽是看也不看。”鼠標道。
　　“他都不用看了。”熊劍飛道：“數功勞支隊長都得排他後面，上次我聽李政委講了，要不是以前有那檔子事，早把他提到重案隊長的位置了，這叫什麽來著……這是千裏馬的能耐，偏偏是個騾子身架，出身不好。”
　　說著說著不說了，幾個人都瞪著他，熊劍飛省得失言了，余賤人品不咋地，可水平是公認的，他捂著嘴，知道說錯了，喃喃道：“是政委講的，不是我說的，我水平沒這麽高。”
　　“呸！”駱家龍、鼠標壹左壹右，給他個鄙視的動作，揚長而去。
　　“真不是我說的。領導講的。”熊劍飛嚷著解釋著，他不明白，為什麽這些人就是接受不了事實，要誤解他呢。這不，都不理他了。
　　八時以後，贓物發還會的現場漸漸熱鬧起來了，來自市局部室的人員，正忙著布置會場，聯系著到場車主，各局抽調的維持秩序的警員，正以艷羨的眼光看著，不時地拽著鼓樓分局的同事套近乎，這麽大案子，讓誰攤上，將來也是仕途暢行無阻啊。至於外圍圍觀的群眾就更多了，紛紛猜測著，那次盜搶騙機動車輛的故事，已經被他們傳播了十數個不同的版本。
　　“嗨，政委……杜警官……”有人在人群裏跳腳喊了，喊著喊著就沖出來。維持秩序的攔住他了，直道著：靠後點，別過了警戒線。那人急了，又跳又拍大腿道：“我得謝謝那幾位警察去……對了，我是車主，我叫萬勤奮，是他們……就是他們給我把車找回來的……”
　　說著就奔進會場了，警員攔也來不及了，就見這哥們興奮地，上去就把隊列裏的杜雷給抱住了，激動地喊著：“哎喲媽呀，妳們還真把車給我找回來了……頭回上門，我還以為妳們也是騙子呢。謝謝啊，謝謝啊……感謝人民警察。”
　　又是抱杜雷，又是抱駱家龍，又是挨著圈在警察堆裏鞠躬，杜雷卻是個人來瘋，催著萬勤奮道：大金碗，這麽激動啊，給哭壹個看看，我把妳老婆再給妳找回來。萬勤奮壹揚臉做哭相，痛不欲生地道：他媽的妳把老婆給我找回來，我可真該哭了哈。
　　這活寶徒增了壹個大笑料，直到市局、分局領導到場，他才依依不舍被請出了現場，九時整，大會正式開始。市局壹位副局長發言、分局局長發言、分局政委發言，刑偵支隊長發言，挨著個發言，無非是領導高度重視、各單位協同作戰、艱苦奮鬥，終於打掉了XX犯罪團夥雲雲，當然，也有最終高潮的壹句話：贓物發還，下面正式開始！
　　音樂響起，掌聲雷動，那車主挨著個上來領車，還有代表發言，自然是對公安機關感謝萬分，最出彩的還是大金碗，敲鑼打鼓送大匾來了，上書：人民衛士！
　　還不止他壹個送，有壹半車主都預訂了，車沒領完，錦旗匾額已經堆滿主席臺了。
　　會議不長，不過轟動效應已經可見壹斑了，早有壹堆新聞記者架著攝像，把主席臺、把發還現場、把警員隊列攝進的鏡頭，還有追著市局領導采訪的，這些喜氣洋洋的場面卻也不多見了，來文在攝完最後壹組鏡頭，她坐在車裏，很自豪地道：“這就是個最圓滿的結局了啊……小月，回頭找找這個車主，他今天在場上很出彩啊。”
　　“長這麽猥瑣啊！？”助理笑著道，是那位見人就鞠躬的。
　　“猥瑣才能加深視覺印象嘛。”來文道。
　　“咦？幾個坑貨都在，怎麽少了那個領頭的？”助理看著鏡頭，好奇地道。
　　來文細細看看，她知道是指誰，理論上這個場合，他不應該缺席的啊，不過找來找去，確實沒有看到余罪，想了想，她笑著搖搖頭道：“也許他另有任務吧，他壹直不太喜歡這種拋頭露面的場合。”
　　警察的故事，很難用圓滿形容，不是麽？
　　林宇婧是半上午趕到會場的，先去的鼓樓分局，分局只剩下值班的了，又循著路到了會場，壹看這陣勢，才知道破了這麽大的案子，不過她似乎無心案子，在人群裏來回找著熟悉的面孔。
　　找到了，那壹撥人，正說笑著什麽，大會剛剛結束，那撥人已經亂起來了，把壹個身穿協警服的擡起來顛了幾下，她上前拽著正喊著來個屁蹲的鼠標，拽著就走，鼠標懵頭懵腦被拉著，急急地問著：“咋了咋了？林姐妳這是咋了？”
　　“我問妳，余罪呢？”林宇婧嚴肅地道。
　　“什麽？”鼠標楞了。
　　“余罪呢？妳說什麽？”林宇婧更嚴肅了。
　　“這……”鼠標哭笑不得地道：“妳老公，妳問我？”
　　“嘖，不開玩笑，他四五天沒回家了，兩天沒給我打電話了，我還以為妳們又有任務，今天連電話也打不通了。”林宇婧怒氣咻咻地道，如果不是任務，肯定就和這些狐朋狗友在壹塊。
　　“這個……我真不知道，我們也沒見他了。”鼠標道，林宇婧不信，揪著追問，鼠標火了，氣咻咻地道著，“真不知道，許是他躲交公糧跑回娘家了，妳找我有什麽用啊。”
　　這話壹出口，林宇婧可不客氣了，壹掐脖子，鼠標疼得直喊救援，那邊玩的兄弟們壹瞅，藺晨新嚷著：“嗨，有人欺負標哥，女的，兄弟們壹起上不？”
　　“熊哥上。”駱家龍壹看是余罪的特警夫人，往後躲了躲。
　　這光景熊劍飛也怵了，搖著頭道：“不行，還是躲吧，惹不起。”
　　“太沒義氣了。”杜雷看不慣了，要上去幫忙，駱家龍提醒了，妳可小心點啊，這是余處的特警老婆，就余處回家都得先跪搓板才能進門，妳看標哥敢還手不？
　　耶，還真是哈，被林宇婧當兒子訓壹般，標哥除了躲，就不敢反犟，這樣子看得杜雷也沒勇氣了，看看藺晨新，兩人會意。好漢不鬥女、好狗不攆雞，不管他了。
　　可不料想息事寧人也不容易，轉眼間，林宇婧揪著鼠標，向著眾人來了，審犯人壹般問駱家龍，見余罪了沒有？駱家龍嚇得趕緊搖頭。壹側眼，又是審熊劍飛，見余罪了沒有？熊劍飛驚得嘴唇壹哆嗦，真沒見。能把熊哥都嚇住，藺晨新和杜雷更不用講了，還沒問，兩人齊齊道：“我們也沒見，好幾天沒見著了。”
　　“沒問妳們，妳們急著說什麽？心裏有鬼啊……嗨，他們是誰呀？肩章和臂章都不統壹，協警妳裝什麽警察？”林宇婧壹眼就看出杜雷身上的問題了。
　　特警嫂就是悍啊，那眼神犀利的好嚇人，就壹貫於雷語不斷的杜雷也被氣場鎮住了。駱家龍趕緊解釋，這是幫忙的兩位兄弟，這個大案就是兄弟幾個拿下的，市局要給協辦積案組請功，集體壹等功雲雲，聽到這裏，林宇婧的臉皮稍稍好了點，她瞟了眼臺上市局、分局、支隊的領導，沒好氣地道：“有什麽功可擺的，下面人拼命，上頭人長臉，真是想不開的，都這份上了，還在壹線拼什麽？”
　　也是，熊劍飛無語了，鼠標笑著道：“林姐，您和余賤怎麽越來越顛倒了，妳倆思想認識水平，正好置換了壹下。”
　　“妳當了兩天指導員真把自己當幹部了啊？再說妳壹指導員，妳瞎摻和什麽刑事案件？多事。”林宇婧訓得鼠標不敢吭聲了，實在問不出消息，她煩躁地又拿出電話，手機響時，她躲過壹邊去接了。
　　眾皆凜然地看著人高馬大，虎虎生威的警嫂，壹轉身時鼠標就準備溜，眾人跟著，杜雷不解地問著：“熊哥，有那麽兇麽，把妳嚇成這樣？”
　　“妳懂個屁，我們還是學員的時候，人家就是緝毒警了；我們還上中學時候，人家就在女子特警隊訓練了。我們頂多打打沙袋，人家天天打的是磚塊啊。余賤那麽厲害，被人當沙袋打。”熊劍飛道著，在特警隊集訓過，對於特警出身的這些女人，他是相當尊重且忌憚的。
　　“我現在同情余處了啊，有這麽個老婆，我他媽也不願意回家啊。”杜雷怵然道，他暗忖自己的小身子骨，恐怕不是人家的對手。
　　“妳們統統閉嘴，這個妳不懂了，征服這樣的女人才有成就感，所以余處的重口味，我表示理解……找媳婦就得找這樣的啊，英姿颯爽，好有感覺。”藺晨新道，兩眼發亮，不時地回瞥著林宇婧。
　　“就妳這光吃打不長記性的，將來也就這下場。”鼠標回頭齜牙咧嘴壹句，眾人嘻笑著出了人群，剛到街口，熊劍飛兩臂壹伸，攔著眾人，剛有人問，他示意著街外路口的方向，眾人視線所及，齊齊失聲。
　　是汪慎修，他倚著紅綠信號燈桿，正看著這個會場，許是看了很久了，久到已經忘記會議結束，他還像石化壹樣，癡癡地看著。
　　他沒有穿警服，卻挺直著腰桿，保持著儀容；他不準備當警察了，卻還記掛著，這裏的事，在同壹時間，他也看到了熊劍飛諸人，雙方凝視著，肅穆間帶上了幾分愁容，鼠標要奔上去時，汪慎修卻像恐懼壹般，轉過身，快步走了。
　　眾人遙遙地看見他攔了輛出租車，就那麽頭也不回地走了，壹剎那喜悅的心情全部被沖淡了，藺晨新不忍地道：“標哥、駱哥，咱們要不壹起勸勸去，多可惜，都警司了。”
　　“算了吧，人各有誌，勉強也白搭。”熊劍飛道。
　　說是如此，不過看到昔日的兄弟分道揚鑣，濃濃的失落感襲來，讓眾人覺得好壹陣子興味索然……
　　……
　　去了趟會場，林宇婧才發現近期紛傳的跨省大案出自於自己老公之手，對於案子她已經麻木，就像她說的，下面人拼命，上頭人長臉，對於普通的警察，多年的外勤生涯，只會越來越厭惡那種沒日沒夜的工作方式，能換個壹官半職，就像她壹樣，都選擇退居後臺。
　　丈夫的事是壹塊心病，壹直沒有解決，而且看樣子他也沒準備解決，就喜歡在壹線摸爬滾打著，這壹次兩天失聯，沒想到最終給她打來電話的是馬秋林，這家夥，林宇婧壹直懷疑他有外遇或者哪兒醉生夢死去了，誰知道，他找老頭去了。
　　這倒比想像中容易接受壹點，她隨即攔了輛出租，匆匆往和悅小區趕，真不知道，余罪又出什麽幺蛾子，家裏不聯系，反倒讓人家壹外人給自己老婆打電話。
　　這壹路算是行駛得心神不寧了，就像多年的外勤直覺壹樣，林宇婧總覺得有事情發生，或者是丈夫有事情瞞著自己。前段時間關系緩和了好多，就在幾日前她突然發現丈夫好像又變了，就像馬鵬剛出事那段時間，怎麽看也是病懨懨的，說句話也是閃爍其詞。
　　不會是……她想到了壹種最不可能的可能，眼前掠過了幾個女人的肖像。
　　安嘉璐？似乎不可能，那姑娘傲的，應該根本看不上余罪。
　　楚慧婕，倒是有可能，不過似乎沒覺察到蛛絲馬跡啊。
　　對了，還有壹位栗什麽芳的，至今為止，林宇婧都不知道這個賣車的女老板，和自己老公的關系究竟能到什麽程度。
　　想著想著心就亂了，她有點怨恨、有點失落、有點難堪，每每下決心要維持這個家庭的完整，最終都經不起自己胡思亂想的考驗，再怎麽說也是女人，心眼不可能大到對任何事都不在乎。
　　想著想著，地方到了，下車時就看到了馬老在小區門口等著。老頭壹身中山裝，顯得精神矍鑠，自打不當警察之後，這精神頭是越來越好了，林宇婧奔上前來問好，左右看看，第壹句就是老疑問了：“余罪呢？”
　　“噢，在我家睡著呢。”馬秋林道。
　　“睡……您家？”林宇婧有點零亂了，如果睡在哪個刑警隊的宿舍或者和誰開房了，倒是不會讓她意外。
　　“他是昨天半夜回來的，這小家夥，舍不得吵醒老婆，騷擾到我家了，多喝了幾杯，估計今天起不了床了。”馬秋林笑著道，絲毫不以為忤。
　　“這……這究竟怎麽回事？半夜從哪兒回來的？怎麽是……半夜和您喝了……”林宇婧追著馬老的步子，焦急地問。
　　“陪我走走……別嫌我啰嗦啊，我性子慢，但妳這急性子也不壹定就是好事，兩口子性子太急了，容易壞事……不介意，我給妳講個故事吧？”馬秋林笑著征詢道，林宇婧點點頭，她有點懷疑，余罪要借馬秋林的口給她講個什麽不願意出口的事，而且嚴重懷疑，不是好事。
　　“那，妳猜到了，是余罪的事？”馬秋林問。
　　“呵呵，要別人的事，您就不會這麽嚴肅地請我來了吧？他托妳的？”林宇婧問。
　　“沒托，是我多事……這個故事從二十七年前開始，發生地在汾西，故事的男主人公叫鄭健明，八十年代發家的第壹批個體戶，據說是個很出名二道販子，販彩電、鋼材、服裝，甚至還有專賣的煙草，他的身家差不多相當於現在的煤老板和房地產土豪了……”馬秋林娓娓道著，回看林宇婧時，林宇婧壹頭霧水，不知道什麽意思，要問時，馬秋林攔住了：“別急，不聽完我沒法給妳解釋。”
　　那就繼續唄，林宇婧快被老頭的慢性子急死了，就聽老頭道：“不管在什麽年代啊，有錢終歸是個好事，這個二道販子混得風生水起，自然免不了有這麽壹位年輕漂亮的紅顏知己，這個故事女主也就出現了，她是當時陶瓷廠的會計，汾西第壹批國家分配的大學生，叫馮寒梅，兩人是怎麽認識的，無從考證，不過肯定有壹段和所有浪漫愛情壹樣的故事，但故事的結局並不完美，就在兩人籌辦結婚的時候，鄭健明東窗事發了……”
　　“投機倒把罪？”林宇婧笑了，這是壹條已經消失的罪名，當年法律不甚健全的時候，這還是壹條相當嚴重的罪名，可能導致鋃鐺入獄以及罰沒家產。
　　“對，不過比這個更嚴重點，倒賣鋼材也就罷了，這家夥還搞煙草，算走私了，案發時，煙草專賣局查扣了他壹輛貨車，整整半車從沿海走私回來的外煙……結果如何可以想像，壹立案，追根溯源，自然要查到他頭上，不過這個二道販子很精明，在出事後不久就潛逃了……壹直沒有歸案，當然，這種案子，已經過追訴期了，這是案卷影印版。”馬秋林道，掏著手機遞給了林宇婧。
　　粗粗壹覽，應該是汾西公安局的存檔，幾十年前的舊案，又過追訴期了，似乎沒有什麽秘密可言。
　　“什麽意思？”林宇婧不懂了。
　　“意思是，妳老公公余滿塘前妻，就是這個故事裏的女主人公，馮寒梅。”馬秋林道。
　　噝，林宇婧倒吸涼氣，突然想到了壹種極端的錯位，那個奇葩老爸，和這個精明過人的兒子，不管是相貌還是性格，所差太多，她愕然問著：“難道……”
　　“猜對了……”馬秋林直接說。
　　沒答案，都對了，太容易猜了，只是這其中的蹊蹺有多大，林宇婧苦著臉，愕然看著表情很滯的馬秋林，她又不相信地道：“不可能吧？他們父子倆的感情很好。”
　　“我也希望不可能啊，不過……妳看看手機裏的照片。”馬秋林道。
　　林宇婧翻查著，到了壹幅圖片時自動停下了，壹位中等個子、精瘦、西裝革履的男子，中年男子，幾乎就是余罪的蒼老版，不用DNA鑒定都看得出這才是壹對父子，兩人太像了。
　　“這個故事有點離奇，不過如果放在那個年代的背景下，也不難理解，余滿塘當時在陶瓷廠是采購，本來就認識馮寒梅，鄭健明潛逃，其時已經準備結婚的馮寒梅已有身孕，那個時候，真要未婚已孕，這破鞋可沒人敢撿，何況她又是個在逃犯的未婚妻，應該是這樣，她選擇了家窮人醜的余滿塘，也只有這種人能接受得了她……從結婚到離婚，都不到壹年時間，而離婚的時候，余罪當時已經五個月大了……這個事很多人都知道，唯獨余罪蒙在鼓裏。”馬秋林道著，這事情，似乎全部剩下受害者，就那位瞞了二十幾年的余滿塘，恐怕誰也恨不起他來。
　　“可這事……怎麽辦？”林宇婧心亂了，壹下子沒主意了。
　　馬秋林也壹樣，聳聳肩道：“我也沒辦法……我們都覺得好難，何況他們當事人。”
　　“他親生父母現在呢？”林宇婧問。
　　“鄭健明潛逃到南方，之後又偷渡到澳門，現在已經是珠寶商了，在香港和內地幾個城市都有分店，生意做得不錯。”馬秋林道。
　　“那馮寒梅……還是他老婆？”林宇婧問。
　　“不是，當時她並沒有途徑找到鄭健明，而又無法忍受在汾西這個小城市的生活，於是選擇和她並不中意的余滿塘離婚，之後又經歷了兩次婚姻，其中壹任丈夫去世後給她留下了不菲的家產，她現在已經是南方紙業的女老總了，富豪榜上可以查到的啊，她改名叫：馮苑美。可能生意不比鄭健明的小。”馬秋林哭笑不得的表情道。
　　確實有點哭笑不得，當壹個純種的屌絲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是不折不扣的富二代，而卻從來沒有富過，那種感覺，只能哭笑不得了。
　　林宇婧訝異的表情持續了壹會兒，突然笑了，是高興？開懷？還是可笑，或者還有點可悲。
　　“告訴我，妳心動了嗎？”馬秋林問。
　　“什麽？”林宇婧沒聽明白。
　　“壹對富豪父母啊，這可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事，就即便他們各自組成了家庭，可血緣關系總是抹煞不掉的，而且馮苑美到現在好像仍然是孀居。或許他們願意認親、或許他們願意讓這件事永遠成為秘密，不過不管結果如何，余罪以後可能再不會是窮警察了。”馬秋林笑道。
　　“他爸知道了嗎？”林宇婧顯得有點緊張，突然問著。
　　“好像知道了。父子倆談過了，結果可能並不太好……余罪還拜訪了當年給他辦戶口的警察李軍濤，原汾西派出所所長，已經退休……余家的事他全部知情，余罪的名字就是他起的，當時正在四處追捕鄭健明，李所長隨手就給起了這麽壹個名字，余罪未清，新孽又生……他的童年並不怎麽幸福，是坐在余滿塘走街串巷的水果車上長大的……嘖，真想像不出，壹個遺腹子、壹個下崗工，這壹對光棍父子，是怎麽熬出來的。”馬秋林幽幽地嘆了句，今天顯赫的出身，代價是成長的悲催，誰又願意去面對呢？
　　林宇婧徹底被這個故事震得無語了，這對於她，似乎也是壹個艱難的抉擇，她猶豫著，她思忖著，似乎不可能有壹種兩全其美的方式，或者，連壹個像樣的處理方式，都不可能有。
　　“告訴我，妳心動了嗎？”馬秋林玩味的口吻，又壹次問著同樣的問題。
　　林宇婧笑了笑，搖搖頭道：“都沒影的事，心動什麽？真想去奪人家點家產啊，有那麽容易麽？幾十年都沒見過面，就有血緣也沒親情啊……再說了，我老公公余滿塘怎麽辦？辛辛苦苦拉扯余罪這麽大，他接受得了？給別人分兒子，這可比給別人分財產難多了？”
　　馬秋林微笑了，直贊了句：“妳恐怕要成為余罪最大的優點了，娶了個好媳婦啊。”
　　笑了笑，背手而行，馬秋林娓娓道著，兩人是昨夜促膝而談，余罪邊喝酒邊說的這事，說著說著就哭了，壹把鼻涕壹把淚，說到了監獄裏的事，說到了馬鵬的事，說到了自己這個操蛋的身世，說累了，哭罷了，然後倒在沙發上就睡了，因為這些事，幾天都沒睡好了。
　　“他消失這幾天，就因為這事？”林宇婧問，回頭看了看小區的方向，這時候，恐怕他需要安靜壹下了。
　　“是，也不全是，他找我的原因是，仍然要給市局遞壹份情況匯報。”馬秋林道，掏著口袋，林宇婧攤開幾張打印紙，草草瀏覽，然後又有點小郁悶了，還是有關星海投資有詐騙嫌疑的事，這個初始報告她已經看過了，只不這次更詳細了而已。
　　馬秋林且走且行道：“他五天飛了三座城市，去查星海旗下的鐵路信號項目，那純粹是個皮包公司，生產廠房都沒有，產品全部是貼牌的；還查了星海旗下的建材公司，也就壹座廠房而已，設備有，可生產的產品，僅有可數的幾批上市……也就是說，星海整個就是壹個空架子，做的都是空對空的生意。即便有建設項目，也是為了圈地。”
　　“嘖，這種事不是常見麽？有背景、有後臺，隨便搞個項目批文外包出去就賺了？”林宇婧道。
　　“危險也恰恰就在此處，當這個空架子支撐不住這個空殼時，那對於中小投資者就是壹場災難了……投資商的理念是啊：咱們國家啥也不多，人多，妳騙都騙不完。前車之鑒太多了，只可惜我們這些人，都是螳臂當車啊。”馬秋林感慨道。
　　“既然是螳臂當車，那幹嘛還要擋，這根本就查不下去，星海現在是如日中天，就我們單位，都有不少人把錢投到他們的網貸平臺上了，前兩天剛出過個事，質疑他們的有欺詐行為……哦喲，壹下子像捅馬蜂窩了，銀監會的、銀行的、政府部門的，大報小報都出來辟謠，反倒讓他們的信譽，不降反升，現在的事，誰能說得準呢？”林宇婧道。
　　“這就是妳和他的差異之處了，人的心裏都有壹座天平，天平的兩頭是私欲和公道，妳在向自己和自己的小家傾斜，而他，在向公道的壹頭傾斜……警察的慷慨可不止壹種形式，能堅持、敢直言、能不改初衷的，都是英雄。”馬秋林道。
　　“他算是麽？”林宇婧笑著道，沒想到人人說賤的余罪，在馬老眼中的評價如此之高。
　　“當然是，否則怎麽請得動我當他的馬前卒，老許退化了啊，位高權重，讓他這把老刀已經鋒刃銹鈍了……就這些事，我準備去壹趟市局，妳別擔心，他是全警唯壹壹個在深牢大獄裏培養出來的警察，沒有什麽事能打倒他。”馬秋林笑著道，站到了街口，攔著出租車。
　　林宇婧想了想，和馬老並肩站在路口，相視笑了笑，她輕聲道：“我也去！其實我也銹鈍了，都快忘了曾經是怎麽樣疾惡如仇。”
　　笑了笑，兩人乘上了出租車，直駛市局，盡管知道，這是壹個可能招致嗤笑的提議，甚至是壹個根本不可能付諸調查的提議，他們倆，仍然信心百倍地踏進了市局大門，鄭重地遞上這份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