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

常書欣

都市生活

  警中有位前輩告訴我:慈不掌兵、善不從警。好人當不了警察,因為善良在作奸犯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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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勢成騎虎

余罪 by 常書欣

2018-6-11 21:42

  三月二十日,山西省公安廳十層多功能會議廳。
  許平秋習慣性地翻開了筆記本,拔下了筆帽,然後手持筆,壹副凜然聆聽,用心記載的樣子,不時地在筆記本上寫著,沒人註意到,這位省廳第壹處長重復寫的是壹句莫名其妙的話:
  第二日,搶鋪睡覺,未發生沖突。
  第三日,未守監規集合坐正,被管教幹部訓斥。
  第五日,指揮犯人毆打新人。
  這句話是他得到的最新進展,他忍不住在心裏暗道了句“妖孽”,之前他定義余罪是以“奇葩”這個詞,而現在不得不用妖孽壹詞了,本來就只準備把這位奇葩送進去混個臉熟,上上人渣速成班,為下壹步行動打基礎,誰知這奇葩入獄當天就差點勒死牢頭。
  不是蟲,也不是龍,而是外表像蟲,內裏卻是條孽龍的妖孽,這麽囂張,把許平秋下壹步的打算全盤打亂了。
  “咳,各位領導、各位同誌……以下由我把去年以前太原市公安局的工作匯報簡要如下,請大家審議……”
  壹聲醇厚的男中音響起時,打斷了許平秋的思路,他側頭時,輪到王少峰副廳兼市公安局長匯報工作了,是他的上壹級。許平秋收起了思緒,又是壹副正襟危坐,進而摘要記錄的樣子,不過筆落在紙上,寫下的還是那句話。
  對了,這是全年的工作會議的預備會,省市縣壹級壹級開下去,因為廳長到部裏開會比往年延緩了兩周,今天補上了,許平秋環視壹圈,這個團隊包括廳級壹正四副、處級十四位,基本代表全省警務的最高指揮團隊了,每每坐在這兒,他都心情非常復雜,他記不清已經是參加的第幾屆會議了,不過記得清的是,自己的年紀已經排到這個團隊的第壹了。
  俗話說幹哪壹行,傷哪壹行,許平秋看著越來越年輕的領導團隊,最年輕的處長不到三十,實在是讓他有點傷不起的感覺,特別是他的專業,每每在會上那更叫壹個傷不起。政治處能給個隊伍建設、精神文明建設類的指標、市局能給個治安總體規劃指標、出入境管理處能給個人員增長指標、哪壹個指標都是壹片大好,就刑偵上不行,犯罪率在增長、破案率在下降、省廳盯得很死的命案破案率目標,刑偵處沒有壹年圓滿完成。
  每到這壹年總結的時候,許平秋以往總擔心因為指標未完成的原因被降職或者平調,不過等了近十年都沒有發生,他倒期待這事的發生,但依然是失望。後來他活明白了,省廳不是不想換,而是根本無人可換,就即便真有適合幹這項工作的人選,也有意的避開了這個出力不討好的崗位。
  所以,他就在這個位置上,成了年紀最老的處長,外人看來聲名赫赫的許神探,其實沒過上幾天舒心日子,很多時間都是在這種上級催辦、同級旁觀、下級敷衍中消耗渡過的。
  說到敷衍,其實大家都在敷衍。
  比如兼市局長的副廳王少峰,工作報告摘要裏沒多少幹貨,著重地強調的就是經費計劃以及裝備所需要資金的自籌完成計劃,言外之意是不需要省廳撥款,這話廳長愛聽。
  比如指揮中心那位張副廳長,著重強調的信息保密,特別是領導幹部個人信息的保密,對未來壹年要做的工作包括房產、財產、公務用車等等信息都納入保密範疇。
  這個匯報聽得在座不少領導面帶微笑,是壹種戲謔似的笑容。自從某市領導班子被壹個失足女曝出視頻拉下水多人,信息安全就提到日程上,又加上現在房姐、房叔、房大爺出事這麽多,信息安全就從日程到至關重要的位置了。私下裏許平秋不止壹次聽到同行哀嘆,這年頭吶,誰說民不聊生,當官的吃吃喝喝洗洗睡睡多屯套房都可能被曝出來丟官丟臉,明明是官也不聊生嘛。
  他心裏在想著笑話,不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官場是個修煉的地方,而會場更是官場修煉的絕佳場地。在這個地方呆得久了,所有的表情都不會有任何情緒波動,有的只是壹本正經、兩眼肅穆、妳從哪壹個角度看,都是正氣凜然,那會像有歪風邪氣的樣子!?
  會議,就在這種正氣凜然的氛圍著進行著。
  出入境管理處,匯報著預期增長出境人口,以及初步擬定的防控方案。
  經偵支隊匯報著去年查辦的經濟類案件,那個罰沒金額,讓很多眼睛亮了亮,暗自思忖今年的經費可能要增長。
  人力資源部匯報了警銜評授計劃以及本年度招聘計劃,又有人在盤算著,這個龐大的計劃,會有多少暗箱操作,可能給這位處長帶來多少實惠。
  最後才是計劃財務裝備處的匯報,本年度的財務預算列出來後,下面竊竊私語,盡管金額增長,仍然像往年壹樣,嫌給得少了。
  崔廳長最後做的總結發言,從會務從簡到領導幹部若幹不準的紀律問題,幾句帶過,宣布散會時,許平秋迅速的合上了沒寫夠壹頁的本子,裝模作樣地跟在同仁的背後走出會場,出來時被崔廳長叫住了,相隨著壹幹同仁走。有領導在,這幹同仁不像平時開不疼不癢的玩笑了,都放慢了步子,等著廳長進了電梯後,迅速從另壹電梯下樓,回自己的辦公室或者坐進各色的高配警車裏,忙自己的事去了。
  忙得是警察,可不是警官。
  廳長辦在八層,這位崔廳長是從行政領導升到公安系統的,也是許平秋經歷的第四任廳長了。進門廳長坐到辦公椅上,他給這位年紀小不少的領導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放到辦公桌上,這才恭謹地站在領導桌前,等著指示。
  不奇怪,人都有點被捧的欲望和需要,許平秋已經習慣了。
  不過這個動作似乎讓崔廳長異樣了下似的,他多看了這位黑臉膛的刑偵處長壹眼。這是壹位傳奇人物,曾經破獲的稀裏古怪的案子是傳奇,處長位置上呆七八年提拔不上去,更是傳奇。而這麽大年紀還奔波在壹線,那就是傳奇中的傳奇了。
  “坐,許處長,刑偵上的業務我不太懂,所有的警種在我看來,最難的、最苦的、最復雜的都數不著刑警。”崔廳長呷了口水,輕輕地放下,看到許平秋微皺眉頭時,他的話鋒壹轉補充道:“不過綜合起來,卻最數得著刑警,所以,除了對妳們的工作表示欽佩,我不做其他評論。”
  許平秋眉頭舒展了,他暗道著,這壹任的領導應該比上壹任好共事了,要是思想統壹的話,有很多事就容易辦了,不必要把心力和時間都花在內耗上。
  “看看吧,妳不用揣摩領導意圖,說實話,在壹幫擅長研究心理學的下屬面前,我總有壹種惶恐的感覺。”廳長笑著把壹份內部資料遞過來,許平秋起身接住了,沒有發言,仔細地看著。但凡這個樣子,多數是有任務要安排了。
  果不其然,壹份是市局給了案情綜述報告,有關新型毒品的專題;另壹份是禁毒局的關於12.7行動失利的情況匯報;而第三封,卻是全國禁毒大會帶回來的各地案情通報,毒品的蔓延已經遠遠地超乎了想像,山西省雖然不是重災區,可在全省十余地市,都有了類似的案情上報,也就是說,制毒販毒的網絡,依然在高效地運作著。
  接近尾頁的時候,崔廳長開口了:
  “去年12.7行動失利,唯壹的壹個線人死在廣州,之後他們不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連晉南、晉東南偏遠壹帶也發現了這種新型毒品的銷售。許處長,我知道您對臨時把禁毒局的工作放到妳們刑偵處有點意見,不過我也是沒辦法。老廖兒子患了尿毒癥,家庭又不和,多年的老同誌,這個節骨眼上也不能逼著他舍小家保大家吧?您覺得呢?”
  這是壹門領導的藝術,鞭打快牛、能者多勞是慣用的招數,有些沒有工作能力,可卻有升遷本事的下屬,在遇到工作問題時總會繞著他走,許平秋也已經習慣了,他笑著道:“我無所謂,可是就怕辜負領導重任呀。”
  “千軍易得、壹將難求呀,前兩任廳長都沒有動妳的位置,足以說明問題了。我們不用繞彎子,說說妳的想法。”崔廳長道,要真材實料了。
  “據我們初步偵查和按照這種毒品犯罪的慣例判斷,我認為在我省有壹個輻射各地的分銷網絡,12.7案子抓獲的嫌疑人應該是這個網絡的壹個節點,我想,這個地下通道的規模應該超乎我們的想像。從他們的組織和反應速度就能看出來,線人剛到廣州接頭壹次就被滅口,之後就銷聲匿跡,連廣州的警方也沒有得到更多的線索……刑事偵查的慣例壹般是就案尋線,可現在的難度是,我並沒有掌握類似犯罪的更多情況,甚至連這種新型的毒品的構成也是禁毒會議剛剛發布的。”
  許平秋斟酌著道,這個無頭案對於他確實有難點,難就難在,案子只有孤立的壹件,其他的都是吸食人員被查獲的,就抓到也只是些販小包的小魚小蝦,沒有可能知道上線是誰。
  “困難可以提,要求也可以提,裝備、人員以及技術力量,對刑偵向來是傾斜的,這方面妳不要有顧慮。”崔廳長道,他心裏有點腹誹,老同誌覺悟高,好用,可毛病就是要求太多,因為這個案子,面前的許處長把今年刑警的招聘計劃都要走不少,下面說小話的可不是壹個兩個人了。不過這個時候,哪怕就再多的條件也不在崔廳長的考慮中了,他接著道:“我剛才已經強調過了,刑偵我不太懂,對於不太懂的事我不會指手畫腳,也不會幹涉妳們的過程,但我要個結果,壹個能向上面、向全省全市市民交待的結果,有問題嗎?”
  “我努力做到,但我需要時間。”許平秋道,面上帶著難色。
  “時間可以商量,可這份……”崔廳長揚揚手裏壹封標著密件的東西,抽出來,許平秋看到了,是他草擬的行動計劃,這個計劃放了有些日子了,還沒有批復,看來領導對此尚存疑慮,直接問道:“妳的計劃裏沒有標明警力、人選、進入方式以及後續可能出現的問題,所以我沒有批,這是壹份很不成熟的計劃,妳就是以這個計劃來實行的?”
  看來領導是怕被下級糊弄,而這種案子,又不是像治安率、犯罪率可以糊弄的。許平秋看著領導,斟酌了下語氣道:“現在只能做到這個水平,在沒有任何可比對的案情出現時,除了想辦法切入對方的內部,沒有第二條途徑。這些人,單個的素質我敢說比任何單個的刑警素質都要高,因為他們時時刻刻都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對付非常之人,也必須是非常之法。”
  不太懂刑偵的廳長聽楞了,在他的任上,有機會接觸到警籍裏壹類特殊編制的隊員,那些人經常能幹出點匪夷所思的事,他們是警察在地下世界的眼睛,他知道,許平秋準備啟用這類人了。他隱隱地恢復了幾分信心,看許平秋時,老處長的眼睛裏有幾分期待,他笑了笑道:“我同意妳的想法,也對妳有信心,也可以給妳壹把尚方寶劍,全省的警力妳可以以省廳的名義隨時征召妳認為需要的人選,裝備、經費、優先滿足,而且我可以不幹涉妳的偵破,但是妳需要給我壹個時間,限定的時間裏務必完成。”
  “可以,兩到三個月,我把他們的根刨出來。”許平秋很自信地道。
  “好,就給妳三個月時間,見不到效果,我只能再行換人了……希望這份壹切都不確定的計劃能給我帶來驚喜,這就是做領導的難處啊,明明覺得不確定,還必須選擇相信,出了問題,又會被人評價為拍腦袋的決策了,不過這壹次,我選擇相信本廳在職時間最長的壹位老處長。”
  崔廳長以壹種平和、玩笑、輕松的口吻說話,像在調侃,不過卻刷刷地簽上了“崔彥達”的大名,手重重地壹頓,交到了許平秋的手裏。
  出了廳長辦的門,許平秋才長舒了壹口氣,他膽戰心驚地想著:
  我要是告訴廳長,計劃是用了十分鐘隨手寫出來的、派去的人送進了看守所,那個監倉裏關著的還不確定究竟和12.7案子是不是壹撥人,而且派出去還是壹個警校應屆畢業生,不知道廳長敢不敢簽!?
  答案是肯定不敢,不過簽了讓他也意識到壹個問題,這個嘗試性的計劃已經沒有撤回來的可能,只能硬著頭皮往下實施了。他邊走邊想,摸著手機,在兜裏震動好久了,壹直沒接,壹看是交警總隊的隊長的電話,隨手接了起來,壹聽事由壹下子頭大了,風風火火地往外跑著,上車說了個車管處的地名催著司機就快走。
  妖孽不止壹個,從廣州回來留在省城實習的也不是省油的燈,居然偷車零件,組裝了輛車在高速路上飆,把交警總隊都驚動了。車上許平秋想得頭越來越大,看守所的事還在不確定之中,回省城的倒已經開始捅婁子了,這撥問題學員經過廣州的饑餓訓練,想再用規則約束,許平秋估計難度不是壹般地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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