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多管齊下

　　“王麗麗……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袁亮放下了筆，擡頭看著壹位風韻猶存的女人。
　　美麗的鳳眼已經起了數處魚尾紋，白皙的皮膚即便再用化妝品也顯得黯淡，她茫然地搖了搖頭，能看到額上飄過了幾絲白發。
　　這就是十八前那例兇殺案的誘因，和陳建霆相攜跳舞的女人，已經有足夠多的時間來改變曾經的風騷和放蕩了。袁亮看著這個不大的快遞公司，她就坐在成堆的快件包裹後面，是個打工角色。回憶起那晚的驚魂，仍然是壹副欲說還休的難堪。
　　“妳不要有心理負擔，我們也是例行詢問，畢竟是命案。”袁亮輕聲安慰了句。
　　“能沒有嗎？袁隊長。”王麗麗哭喪著臉道：“外人說起來，都說是我把他給害了，剛出事那會，他爸、他老婆，大過年的，在我門口燒冥錢、點蠟燭，還有公安局的，隔三岔五就找上門，壹遍又壹遍地問，這這這……抓不著人，也賴到我頭上了？”
　　“不是這樣的，畢竟妳是現場目擊證人……對了，王麗麗，妳見過武小磊的父母嗎？”袁亮明知故問了壹句，這麽小的縣城，兩家商鋪相距離不到兩公裏，不可能不見到。
　　“見過，那是壹對好人，怎麽了？”王麗麗問。
　　“對他們印象怎麽樣？”袁亮問。
　　“挺好，不過沒打過交道，我見了都躲著走。”王麗麗道。
　　話此處停了，袁亮慣用的那種眼神打量著這位風韻猶存的婦人，是壹種懷疑的目光。王麗麗被盯得不自然了，訕訕地玩著手中的筆，袁亮沈吟片刻，直問著：“妳不用躲吧？妳又不是嫌疑人。”
　　王麗麗怔了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她苦笑著道：“袁隊長，事情不是這樣講的，這麽多年過去了，嫌疑人家屬大家都同情，反倒是像我這樣的受害人，大家都唾棄，我又能怎麽樣？”
　　“妳別介意，就當咱們私下談話。”袁亮道。
　　“要真是私下談話，我覺得就查得沒什麽意義。”王麗麗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來了這麽壹句。
　　“是嗎？”袁亮奇怪了。
　　“袁隊，這都過去十八年了，該好的傷口也好了，該忘掉的東西也忘了，真刨出來，別說我們難堪，就那對老夫妻也受不了啊。說起來吧，陳建霆也確實不是個東西，他就沒死他家的境況不會比現在更好，那孩子當時也確實是被打急了，我現在都記得起那張臉……”王麗麗絮叨說著，既有悔意，又有同情，推己及人，她似乎對於武向前和李惠蘭夫婦給予的更多的是同情而不是憤恨。
　　“外人都覺得武家夫婦又有錢，又有關系，壹定是把兒子藏起來了。妳覺得呢？”袁亮起身了，笑著道，他聽出了弦外之音。
　　“就真是能怎麽樣？難道誰還會把自己親生兒子送上絕路。”王麗麗笑了笑，也起身了。
　　送著袁亮出了門，袁亮招招手再見，慢慢踱出了這個小市場，上車時，他回頭看到了那位風韻不再的女人，很難想像，蝸居在壹個小小快遞室的女人，曾經會是周旋於很多男人之間的交際花。時間改變的東西太多了，他突然想，也許就陳建霆尚在，此時恐怕也不會是壹個以違法亂紀為己任的混球了。
　　開著車繞著縣城轉了壹圈，心裏莫名地覺得有點沈重，之前他只是聽說過這個案子，不過涉足其中才發現裏面含著太多的沈重因素，遠不像普通的壹樁兇殺案那麽簡單，他想，自己的前幾任也許都經歷過他此時的沈重，於是在無可奈何中放棄了。
　　是啊，難道還要會對壹對白發蒼蒼的老人動手。
　　袁亮的車閃過五金店，又看到了武向前和李惠蘭夫婦，武向前在吃力地扛著壹副樓梯，妻子李惠蘭正把壹卷塑料管往車上遞。沒錯，現在他覺得余罪判斷得壹點也沒錯，支撐著他們含辛茹苦、日復壹日勞作的動力，簡直就是不言而喻的。
　　要職責？還是要良知？
　　他不敢輕易做選擇，案子深入後很快就要對這兩位動手，他覺得心裏很是不忍，哪怕這是殺人犯的父母。
　　撇了撇嘴，好無語地點了根煙，車前有人招手，他踩了腳剎車，車玻璃搖下時，李拴羊那張憨臉亮出來了，在車外小聲問著：“袁哥，有消息嗎？”
　　“什麽消息？”袁亮奇怪了，這家夥被余罪扔在街頭，就擔個擔子賣地瓜，這麽有山炮氣質，每天賣的地瓜居然還有賺頭。
　　“嘿嘿，我們所長啊，好幾天沒回來了。”李拴羊憨笑了笑問。
　　“賣妳的地瓜吧，操什麽閑心。”袁亮沒多話，踩著油門，嗚聲走了。
　　兩周多了，進展僅限於查到了劉繼祖提供協助，余罪帶著李逸風又把武小磊的親戚走了壹遍，到現在未進寸步，顧局長問過幾次了，他都是這麽匯報的。不過袁亮的心裏隱隱間，倒覺得什麽也查不出來，也未必不是好事。
　　到了武小磊家門口，也是壹晃而過，青磚瓦房，上個世紀的建築，隔著院墻能看到院子裏的蘋果樹。這樣的平房子要放在二十年前，那可是大富之家才修得起的，可現在被四周鱗次櫛比的幾層小樓夾持著，倒顯得寒酸多了。
　　車駛出去不遠，到了路對面，坐在河壩上，壹副民工打扮的李呆跳下來了，奔到車前，第壹句話也是問：“有我們所長消息嗎？”
　　“妳們自己不聯系呀？”袁亮異樣了。
　　“所長說，在外地手機漫遊費貴，別亂打電話。”李呆道。
　　袁亮噗壹笑，被雷到了，他給遞了根煙，笑著問著：“哦，這麽節省啊，那妳就應該知道了，他為了省手機費，壹般情況下也不給我打電話。”
　　“哦，那就是沒有嘍？……袁隊，這要盯到什麽時候啊？”李呆問著。
　　“現在都覺得無聊了？”袁亮笑著問。
　　“壹天到晚，他家門口壹個人都沒有，您說能不無聊嗎？這幾天就拍到了兩人上門，壹個賣菜的、壹個嘮閑話的老娘們，他們兩口子幾乎都不在家。”李呆道著，盯的地方連人都看不到，可不無聊了。
　　“妳應該相信妳們所長啊。”袁亮笑著道，這個地方安靜，只過來往車輛，少有行人，他看了看四周，天天守著河壩，也的確夠無聊的了，於是笑著問李呆道：“呆頭，妳們抓偷牛賊的時候，應該比這個更無聊吧？”
　　“不不不，那個好玩……我們天天吃喝打牌，玩了好多天，所長說今天晚上要來，我們就出去守著，咦喲，壹家夥就逮著仨。嘿嘿……就是去外地有點累，不過吃得好。”李呆道著，那眼神絕對不是刑警慣有的煩躁和無奈，反而是壹種興致勃勃的樣子。
　　袁亮估計著，這是旗開得勝，案子上沒有受過挫折的緣故，而這壹次，這麽個壹波三折，他覺得恐怕將要有腰斬之虞了。
　　半晌無語，李呆異樣地看著袁隊長，出聲問著：“袁隊，咋啦？妳信不過我們所長啊？”
　　“那妳信得過？”袁亮反問著。
　　“當然信得過，我們所長可牛逼了，原來我三個月發不了壹回工資，現在壹個月能掙三個月的收入，您別想岔了，抓賭罰款的事我們根本不用幹，正常收入就這麽高。”李呆很正色地講道。
　　“我不是說收入問題。”袁亮解釋道。
　　“我知道妳說什麽問題，案子更是小菜壹碟，自打偷牛案後，所裏的電話都快爆了，每天都有同行請教，他都懶得答理，這回要不是風少可了勁請，他還不來呢。”李呆絮叨著。袁亮卻是聽不下如此贊美的話了，發動著車要走，李呆還追著補充著：“別走啊，袁隊，陪我聊會，壹個人悶死了。”
　　“給妳們所長打電話聊吧，我可沒心勁陪妳扯淡。”袁亮笑道。
　　剛起步，電話鈴響了，他順手接了起來，壹聽是余罪，剛問壹句，愕然地道：“妳不有車嗎？什麽？逸風沒回來……妳坐班車回來啦？好……在哪兒，我接妳去……”
　　回來了，李呆聽出來了，樂滋滋的奔上來要問，卻不料袁亮壹踩油門，嗚地走了，留給他壹股子黑煙，氣得李呆對著車咧咧罵著：切，拽個毛呀，我們所長不在，妳們都沒主心骨了。
　　罵了句還不解氣，幹脆解開褲子，朝著車方向撒了泡水，這才又坐到河壩邊上，守著那臺壹直空錄著的微型攝像。對面的那幢老房子，還像前些日子壹樣，沒有什麽變化。
　　好像漏了壹點點，兩人說話的時候，好像有人開門進去了，壹閃而過……
　　……
　　從省城發往沁源的班車上接到了余罪，這貨倒是瀟灑，逛了幾天省城，添了身新衣服，壹身夾克秋裝，皮鞋鋥亮的樣子，與先前不修邊幅的差異蠻大，讓袁亮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上車走人，余罪問著那兩位鄉警的情況，袁亮草草壹講，等車開到壹處避靜路邊的時候，他嘎地剎車，然後以壹種懷疑的眼光看著余罪，余罪被這眼光看得好不自在，奇怪地問：“怎麽了？袁隊？”
　　“沒怎麽，有句話想問問，咱們之間似乎嚴重缺乏交流。”袁亮道。
　　“有嗎？”余罪不覺得了。
　　“呵呵，妳說呢，查劉繼祖，妳直到最後壹刻才告訴我來龍去脈……咱們幹這行的疑心重，我理解，不過要手把手壹起幹，這麽重疑心，我就有點不理解了。”袁亮道，看來對余罪稍有意見。
　　余罪斜忒著眼睛，看著袁亮，這是位中規中矩的刑警，履歷看過，當過兵，轉業後壹直在公安上幹，沒有建樹，可也沒有什麽過錯，他笑了笑反問著：“我要是先告訴妳，這種事妳幹麽？”
　　嘴角壹翹，小話就把袁亮問住了，坦白講，這種事他就想幹也幹不出來，他笑笑道：“可妳畢竟沒提前告訴我嗎？明顯讓我置身事外。怕我搶功？”
　　“還真沒這層意思，我是怕妳不想趟這趟渾水。難道妳不覺得，這事很棘手？輕不得、重不得、軟不得、硬不得。”余罪又道。
　　壹針見血，袁亮直撇嘴巴，要是好辦，早就辦了，潛逃人員有壹半是撞到網裏的，另壹辦是通過各種渠道得到準確信息抓回來的，而武小磊沒有撞到網裏，那說明潛藏的生活很小心，最起碼沒有犯案之類的事；剩下就難在準確信息上了，要下手肯定要從他最親的人下手。
　　可偏偏那兒，又是最不能下手的地方。
　　“看看，畏難了吧！？”余罪笑著。
　　“確實難啊，我覺得咱們就再把他父母抓起來三查五審，照樣是壹無所獲，虎毒尚不食子，何況這麽壹對對別人也能做到這個份上的老夫妻。咱們警察也是人……看看那老兩口，我倒覺得以前因為這事下臺的周局長，有點咎由自取了。”袁亮道。
　　聽這話裏透著不該有的濃濃同情，余罪異樣地看了袁亮壹眼，這位黑黑的刑警，給他的印象總是不太善於言辭的那類，他反問著：“那如果妳見到武小磊，會放他壹馬嗎？”
　　“不會。”袁亮道。
　　“看在老人的面上，也不會？”余罪問。
　　“當然不會，他畢竟是殺人犯，刑警的名聲雖然不大好，可大多數時候，幹得也不是壞事，執法和同情怎麽能混為壹談？”袁亮道。
　　余罪長籲了壹口氣，笑了笑，他知道，掙紮在這種心理狀態下是壹種什麽樣的滋味。他想了想，似乎在揣摩這個人的可信度，半晌他似乎從對方復雜而清澈的眼睛裏發現了自己需要的東西，開口道：“好，那我問妳，如果有機會抓到武小磊，妳會做嗎？”
　　“那當然，我們不正在做嗎？”袁亮道。
　　“如果這事突破了妳的心理底線，妳還會做嗎？比如，真把他父母隔離起來，不需要多長，按正常程序走就行了。”余罪道。
　　袁亮想了想，點點頭：“如果有必要，可以這樣做……這個未了之案，對他們也是負擔，每天活在惶恐中的滋味並不好受。”
　　“那好，我們壹起來做這件事，我這裏有個詳細的計劃，正想找人討論壹下……妳做好心理準備，可能要觸到妳的底線，妳確定咱們之間有親密無間地信任？否則我不能告訴妳。”余罪笑著道，誠懇中帶著幾分狡黠，壹籌莫展的袁亮突然發現，這麽興高采烈的表情不應該出現在辦案的余罪臉上，可要出現了，肯定就是有想法了。
　　想了想，他點點頭：“確定。”
　　於是余罪壹傾身，附耳道來，把這幾日和女賊壹起商量好的計劃細細和袁亮壹講，袁亮越聽越奇，越奇越訝，聽到最後，皺著眉頭，噴了壹句：“不行，絕對不行。這事妳真要辦出來，得造成多壞的影響。”
　　“所以才需要咱們壹起，把它控制在壹定範圍之內。”余罪道。
　　“可要查起來，最後查到誰？萬壹牽扯到咱們身上，那可不光是下課的問題了。”袁亮緊張地道，看來余罪的計劃足夠讓他覺得恐懼了。
　　“沒事，我已經找到頂缸的人，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到咱們。”余罪道。
　　“不行……不行……”袁亮思忖著，總覺得這事不能幹，可余罪拋出來的計劃，似乎又有某種吸引力壹般，讓他甚至有點不舍，壹直喃喃地說著不行，不行。
　　“警察的同情心，不應該是婦人之仁。負罪在逃的人員心理壓力有多大，妳應該清楚。嫌疑人家屬、親戚受到的影響有多大，我想妳未必清楚……妳有同情心應該建立在，給他們壹個解脫上，否則他們會壹直生活在這種驚恐和焦慮中，妳覺得解脫會比他們這個不知道什麽時候是盡頭的現狀更差？況且這個激情犯罪的案子，法院會考慮到賠償以及受害人家屬的態度，處以極刑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余罪道，這件事深思熟慮過了，看樣子決心也下定了。
　　半晌又是無語，余罪打開車門，回頭不屑地道了句：“看來我不該相信妳，妳這樣子，應該只能查個賭抓個嫖，那您忙，不打擾了。”
　　“等等。”袁亮被余罪逼得表態了，他壹擂方向盤，示意著余罪關上車門，然後狠狠的壹踩油門，邊走邊說著：“那就試試……不過不能太出格，而且必須首先向顧局匯報壹下。”
　　“他不會同意的，不過咱們要真幹，他應該會睜壹只眼，閉壹只眼的。口吻應該是，研究研究、慎重對待，千萬不能造成壞的影響……千萬不要期待領導會對下屬負責，不坑下面人就已經算厚道的了，我們對自己負責就行。”
　　余罪瞪著大眼，揶揄地說道，領導的心思，好猜得多，他畢竟經歷過。
　　壹路無語，到縣局的時候余罪根本沒有下車，袁亮匆匆進了局裏，奔向二層領導辦公室。在把計劃草草匯報之後，下壹刻，壹個好有喜感的場面出現了，顧局長蹙著眉，斟酌了好半晌，茶水抿了半杯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道：
　　“袁亮啊，這樣做有可能收到效果，可也有可能沒有效果，如果沒有效果，而且再造成很壞影響的話，妳考慮過後果沒有……所以這事呀，要研究研究，慎重對待，千萬不能造成壞的影響，所以這樣的計劃，絕對不可能通過，擺到桌面上都不可能……對了，妳們要加緊排查力度，破案大會戰，咱們爭不上優秀也就罷了，好歹也得交個及格的答卷吧……”
　　袁亮聽著時，有點啞然失笑了，果真如余罪所料，領導壹點也沒有同意的跡象。
　　可他也聽出來了，反對的跡象，同樣是壹點也沒有……
　　……
　　入夜，壹輛白色的索納塔泊在東緝虎營後柳林胡同口邊，嘈雜的夜市邊上，李逸風四下看看情況，仍然是壹頭霧水。
　　當然，最大的疑惑還在身邊，他側頭，恰看到正翻查著手機的壹個女人，只知道姓楚，楚楚動人的楚。從側面，她柔順的長發遮著半邊臉，能微微聞到淡淡的香味。以風少閱女無數的水平揣測，這絕對不是什麽香水，而是體香……對，體香，在長發垂下的梢際，胸前，那個隆起的部位，是壹條優美的凸形弧線，那裏就是香味的來源。
　　咕嘟，壹聲咽口水的聲音，耳目相當靈敏的楚慧婕突然轉頭看向了他，李逸風恰是壹副使勁動喉結的樣子，楚慧婕故作不知地問：“餓了？”
　　李逸風壹驚，趕緊點點頭，壹笑就要邀請楚美女共進晚餐，卻不料楚慧婕壹收手機：“忍著！下車。”
　　就這幾個人，狗少悻悻然跟著下車，摁上車門，顛兒顛兒地跟在前面蹬蹬直響的高跟鞋後。這距離，恰恰看到了楚慧婕走路那搖曳的貓步、修長的玉腿以及玲瓏的腰身，把風少看得呀，那叫壹個欲火焚身。
　　“過來。”楚慧婕壹停步，等著後面的李逸風快進兩步，伸手壹挽，做情侶狀，大搖大擺穿過夜市攘熙的人群。哎媽呀，把狗少那顆小心肝給興奮地，差點當場昏厥，心裏壹千遍壹萬遍念叨，他媽滴，這妞要讓我上壹次，上壹次短壹寸都劃算。
　　不過他心裏也清楚可能性不大，這位不知道是所長從什麽地方請來的人，他親眼看到這女人進了壹處上鎖的小院，根本沒用鑰匙；親眼看到她在壹臺破電腦邊嫻熟的拆著什麽東西，又是親眼看到她用根本聽不懂的話和別人商量著什麽，他知道這位肯定不簡單。
　　喲！？不會是黑社會與時俱進了，全招收美女會員吧？
　　咦？不像啊，難道是警察！？
　　兩個猜測的極端從李逸風腦海裏閃過，不過他可沒有余罪那眼光，老覺得自己的猜測似是而非，猜著猜著，腳下絆住了，腳步踉蹌了壹下下，將摔倒時，胳膊壹緊，被人拉住了，又穩當當地站好了。楚慧婕提醒著：“小心點，這兒路黑。”
　　第四棉紡廠的舊區，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了，當然有點黑。小心翼翼地走了不遠，李逸風小聲問著：“楚姐，咱們這是要去什麽地方？”
　　“要去壹個不能告訴外人的地方。”楚慧婕輕聲道。
　　“哦，那是什麽地方？”李逸風問。
　　“就是不能告訴妳這個外人的地方唄。”楚慧婕換成了肯定句，把李逸風頂回去了。
　　“不能告訴，反而能去呀？”李逸風找到切入點了。
　　“當然，可以去，不能說，知道怎麽回事就行了。”楚慧婕諱莫如深地說道。
　　等李逸風要問時，她的手已經搭上了單元門，黑暗中窸窸窣窣不知道用著什麽工具，李逸風的驚訝尚未消化，門啪地開了，直接進去了，直上頂層，敲響了壹處連防盜門也沒有的家戶。
　　李逸風壹看異樣了，小聲問著：“楚姐，直接開不就行了？還等什麽？”
　　“敢用這種門，不是沒的可丟，就是根本不怕妳偷，開它不是找刺激麽？”楚慧婕道，李逸風瞥到了她狡黠的眼神。
　　相視間，他突然發現自己像個好孩子壹樣，知道得太少了，羞愧地低下頭了。
　　門咣當開了，果不其然，內層有鋼筋網，門上拴了三道鏈子鎖，裏面的人看了看外面，問了句幹什麽，楚慧婕報了個名：找死蝦。
　　奇了，門就壹道壹道開了。
　　“這兒有死蝦？”李逸風進門看到了客廳排著的幾臺電腦，楞聲問。
　　“我就是。”開門的糙爺們道，壹下子惹得李逸風噗壹笑，楚慧婕瞪了壹眼，他趕緊收斂，那位叫死蝦的卻是稍有不悅之色地問著：“喲，看妳們不是這行的人啊。”
　　“那有什麽關系，合作壹次，不就入行了，再說我們找的是本行水平最高的人啊。”楚慧婕道。
　　壹句惹得那糙爺們樂了，嘿嘿笑著，露著兩顆歪門牙，又坐回了他的電腦邊上，壹抹胡子茬壹片的大嘴巴，饒有興趣地看著楚慧婕。那眼神有點滯，有點邪，有點不懷好意，最起碼李逸風壹下子就看出來了，這家夥和自己壹樣，是那種恨不得把眼前美女扒光的那種眼神。
　　這麽看著，可把李逸風有點醋意了，轉著話題問著：“蝦哥，妳做啥生意的，這麽多電腦？”
　　“呵呵……”那人幹笑了兩聲，收回了眼神，看看楚慧婕，又瞄瞄李逸風，得意地道：“既然來找我，不知道我做什麽的呀？簡單的說吧，我能把妳們夢想變成現實……比如把死的說成活的，把好的說成壞的，把垃圾說成寶貝，把寶貝再貶得壹錢不值，或者再比如，把壹個普通人捧成明星，把壹個明星搞得臭不可聞，我們都能辦到。”
　　說話間，他看著楚慧婕，似乎有所暗示，李逸風卻是聽得不服氣，不屑地道：“妳不像政府官員嘛，這麽拽？”
　　“政府官員！？簡直是誣蔑我們，我們是虛擬世界的自由兵，網絡空間的俠客。”那人糾正道，壹個胡子拉碴的爺們，壹仰頭壹拽，李逸風這才發現他腦後還梳了個小刷子，那打扮雷得李逸風壹呃，接不上話了。然後那哥們向楚慧婕壹笑，報出身份來了：“簡單講，叫推手。”
　　噢，尼馬就是網上造謠的，也這麽拽，李逸風有點失望了。
　　楚慧婕笑了，掏著隨手的包，壹塊硬盤，幾張光碟，往桌上壹扣，道：“俄羅斯KAT硬盤修復工具，全套，非破解版；1211套筆記本電腦電路圖，加維修代碼，工廠級的，份量夠不？”
　　那人的眼睛壹亮，分量看樣不輕，他撇撇嘴，撫撫硬盤，笑著問楚慧婕道：“東西不錯，東西不錯，放到識貨的人手裏，值不少錢，不過妳得告訴我什麽事？代價這麽高，不會有危險吧？”
　　“很簡單。”楚慧婕走上前去，手指在電腦上劈裏啪啦敲擊著鍵盤，輸入了壹個網址，數幅圖片，附帶文字說明，她壹掰電腦亮給死蝦道：“把它推起來，讓它火起來。”
　　死蝦哥瞇著眼睛瞅了瞅，翻著圖片看完，哎喲，大失所望了，直說著：“城管打人？太沒新意了，這樣的新聞哪兒都有，沒人當回事了……別說打老人，就把外國人以及外星人揍了，都不稀罕。”
　　“不是讓妳評價這件事，而是讓妳炒紅這件事。”楚慧婕強調道。
　　“不好炒啊，完全沒有新聞價值，現在的炒作可以沒有理由、沒有邏輯、沒有底線，但不能沒有亮點……”死蝦哥為難地道了句，不過看著楚慧婕，又不肯自認不行，提著建議道：“比如這個新聞要突出老太太老頭是吧，妳這樣改，《六旬老婦出軌遭人當街毆打》，有創意吧？或者改成《七旬老頭找嫖被人當街狂毆》，有新意吧？他們想不紅都難……要不把兩人放壹塊《七旬老翁與六旬老婦奸情敗露，遭人當街毆打》，這樣絕對搶眼。”
　　楚慧婕聽得哭笑不得了，李逸風大驚失色了，直豎大拇指道：“人才吶，這妳都想得出來？”
　　“不是人，才想得出來。”楚慧婕哭笑不得地道。
　　“嘿嘿，承蒙誇獎，不勝榮幸啊，不過我是說啊，妳們別老黑人家城管兄弟呀？再說人家現在世界聞名，怕什麽也不怕給抹黑呀？”蝦哥道，他看出來了，這兩人來路也不正，不過他喜歡。
　　“看來妳幹不了是吧？我們找別人去？”楚慧婕不廢話了，直接拿硬盤。卻不那人急了，壹手摁著，又壹把拉住楚慧婕的小手，呲著歪牙，觍臉笑著道：“別急嘛，妳們真要幹，就按妳們的意思來嘛……不過這報酬？”
　　“那妳……還想要點什麽報酬？”楚慧婕側著頭，萌萌地問，那嬌憨的樣子，仿佛壹瞬間變了壹個似的。
　　“瞧妳說的，為美女效勞是我的榮幸，這樣吧，咱們壹起吃吃夜宵，慢慢聊怎麽樣？我的本事妳可能不知道的很多……比如妳想走紅網絡，我就能辦到。比如妳想壹脫成名，我也能辦到……別誤會，作為女人，身體就是妳最大的本錢，妳的本錢相當豐厚，壹定要學會使用啊……這個我可以教教妳，妳完全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
　　死蝦哥說著，捏著楚慧婕的小手，另壹只撫上了，他幸福地說著，看著楚慧婕笑瞇瞇的眼神，似乎是心動了，後面的李逸風氣得火冒三丈，四下瞅著準備抄家夥。
　　卻不料他還沒動，就見得笑瞇瞇的楚慧婕毫無征兆地壹擰胳膊，手掙脫了，跟著那人吃疼叫了壹聲，彎下腰了。李逸風定睛壹看，方見楚慧婕不知道怎麽使的力，掰著那人壹根中指，往後掰，那人就蹲著吃疼哎喲喲叫喚。李逸風看有可乘之機了，上來就要揮拳頭，可不料楚慧婕手更快，壹掰壹擰，啪啪左右兩個耳光，那人啪唧跌了個狗吃屎。
　　李逸風楞了，可沒想到嬌滴滴的楚姐姐打人這麽利索，心裏直慶幸沒想著動手動腳。
　　哎喲餵，蝦哥肋下壹疼，疼哼著，是高跟鞋踹到軟處了，李逸風看這麽狠，緊張地捂著嘴巴了。
　　又哎喲聲，蝦哥背上壹疼，被狠狠跺了壹腳，李逸風驚得咬上拳頭了。
　　又哎喲喲喲聲不斷，卻是楚慧婕的高跟鞋直踏在蝦哥的臀部，鞋跟尖看樣捅進菊花處了，那蝦哥爽得直喊著，哎喲喲，姑奶奶，輕點輕點，看得李逸風又是壹個哭笑不得。
　　幾下麻利地收拾下了死蝦，楚慧婕蹲著，拍拍那張糙臉，很不客氣地道：“忘了告訴妳，我的本事妳不知道的可能也很多，簡單點，幹不幹？”
　　“幹，幹，您放心，我現在就開始。”趴地上的死蝦不叠地求饒道。
　　“零點開始，天亮前我看不到效果，小心老娘帶人拆了妳的狗窩，走！”
　　楚慧婕啪又是壹個彪悍的耳光，起身叫著李逸風，頭也不回地走了。
　　簡單、直接、有效，不管把死蝦嚇住沒，可把李逸風嚇得可不輕，他就納悶了，這麽漂亮的美女，卻是個爺們性格，簡直是造化弄人吶。想著走著，壹不小心，又趔趄了壹下，還是楚慧婕手快，壹伸手就撈住了他，不入眼地問著：“怎麽了？走路都打戰？屁大點的事把妳也嚇住了。”
　　“姐呀，我好歹是警察。”李逸風難堪地道著。
　　“哦，嫌我沒給妳表現機會，那好，下壹個妳動手。”楚慧婕頭也不回地道。
　　“不是不是，我不是說動手，我是警察，我怎麽能動手呢？”李逸風道，畢竟不是他撒野的地方，而且楚慧婕這彪悍樣子，他可學不來。
　　“那好啊，壹會兒妳給他們講講，以理服人怎麽樣？”楚慧婕笑道。
　　“算了，還是妳來吧。”李逸風壹想死蝦那德性，估計這撥人都好不哪兒去，還是簡單、直接見效快。
　　沒音了，走到胡同之外，燈光之下，楚慧婕才回頭看了眼跟著的李逸風壹眼，當然仍然是不入眼，她像自言自語道：“男人嘛，大部分都是賤貨，揍壹頓就老實了……我真看不懂，妳這警察是怎麽當的！？”
　　撇著嘴，好失望地看了眼，話說吃喝嫖賭坑蒙拐騙都幹過點的李逸風，今天才發現自己嚴重不合格，好不羞愧地跟著楚姐，老老實實地開車當跟班去了。
　　……
　　零時整，被楚慧婕、李逸風兩人連唬帶詐加上收買，已經在網警支隊有過劣跡前科的死蝦、爆米花、魚兒遊、陰小七等數位網上淘金的名人，悉數開始了推波助瀾。這些沒節操、沒底線、沒臉沒皮的二貨們根本沒問事情的緣由，只是遠程操縱著數臺“肉雞”，瘋狂地在發送著壹則圖片新聞，那新聞的內容是：
　　沁源縣城管圍毆壹對老年夫妻，致使兩人雙雙重傷！
　　壹時整，余罪帶著李呆和李拴米，悄無聲息地把兩輛警車開到了武家的五金店旁邊，這裏是網上傳說的“案發地”，壹定得有輛警車。
　　當淩晨五時，壹夜未眠的袁亮駕著車，載著余罪，悄無聲息地駛出了沁源縣刑警隊，或許是做過激烈思想鬥爭的原因，袁亮壹點困意也沒有，車駛的方向是武家，他們的生活規律已經掌握得很確切了，再過半個小時，兩位勤勞的老人將會準時起床。
　　臨陣了，袁亮又有點躊躇了，輕聲問著余罪道：“妳確定，這要壹動手，可真就打草驚蛇了，如果找不到武小磊的下落，只會讓他更警覺。”
　　“我們無法掌握具體信息，跨時太長、涉及人太多，為什麽要找呢，讓他們自己跳出來。”余罪撥弄著手機，換著網頁看著，明顯臉上帶著得逞的笑意。
　　“這些謠言很快就會被官方否認的。”袁亮有點懷疑這招的功效。
　　“沒用的，官方的否認相當於承認。”余罪頭也不擡地道：“大家都被堂而皇之的官話糊弄夠了，官方發言沒人信，謠言才有人信。”
　　袁亮笑了笑，無語了，他知道，自己能想到的細節，恐怕都被余罪考慮過了，說實話，從局長那兒出來之後，他已經決定上這條賊船。
　　五點三十分，袁亮幾位警服鮮亮的同伴準時敲響了武家的門，亮著傳喚令，面無表情地對開門來的武向前道：“武向前，李惠蘭，我們刑警隊懷疑妳窩藏、包庇故意傷害嫌疑人武小磊，現在對妳們正式傳喚，請吧！”
　　近距離地看武向前，頭發已經全白，滄桑的和滯然的臉上分辨不清究竟有沒有驚訝和愕然的表情，他嘆了口氣，輕聲道：“稍等等，我換身衣服。”
　　“好的，還有妳妻子，也壹起去接受詢問。”袁亮道，他有點很不自然，看著那佝僂的老人進了家裏，他回頭看了看余罪，余罪此時也面無表情了，只是壹動不動地盯著家裏。
　　不壹會兒，這對已經歷經過數次同樣事情的夫妻沒有壹點過激的表情，都換上了幹凈的衣服，出門整整領子，很慢，但很從容地上了警車，被隊裏人先行帶回去了。
　　看著車走的方向，袁亮回頭問著：“我敢打賭，什麽也問不出來。”
　　“我賭妳贏，這架勢多麽大義凜然，根本不懼呀！？”余罪看出點東西來了，可以理解，和警察周旋了十八年，該學的不該學的，恐怕都已經學會了。
　　“要不要對她家裏采取點措施？”袁亮抱著萬壹之想，這是申請搜查。
　　余罪搖了搖頭道：“沒用，精明到壹分壹毛掙錢，精明到藏著人十八年，不會給咱們留下漏子可撿的。按計劃來吧……”
　　兩人不再多說了，不過在他們的家門口，也停上了壹輛孤零零的警車。
　　這就是計劃，謠言四起，當事人消失且下落不明，偏偏家裏和店門口又停著警車，其實不需要費什麽工夫，有如此多的敏感元素，足夠讓好事者想像出壹幕波瀾起伏的故事情節了……